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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老的技艺---木工

时间:2013-05-08 22:40 来源:未知  作者:张家界国学网  点击:次
       人类的发展,经过石器时代、青铜器时代,直至进入现代社会,石器和青铜器早已成为被珍藏的古文物,但木器的使用,却是延续至今。

        木业,是专门以木材为原料加工制作器物的行业。木匠,是专门从事木业的手艺人。这里所说的木匠,又主要是指新中国成立以前拜师学艺,而后走进新社会,生活劳动了几十年的乡村木匠。他们继承了这个行业的古老传统和技艺,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前辈匠人的形象和身影。
        可以说,自从有了人类,也就有了木匠。一个腰际围裹着兽皮的原始人,有意识地从地上或树上取来一段粗树枝,然后把树枝上细碎的枝杈去掉,并着意用石头打磨几下,最后做成一根光滑适手,使用得力的棍棒,用来攻击猎物,或防御猛兽的攻击。同伴们非常羡慕他的工具,于是他制作了更多的棍棒分送给其他原始人。这个棍棒的制造者,就是最原始的木匠。
       人类的发展,经过石器时代、青铜器时代,直至进入现代社会,石器和青铜器早已成为被珍藏的古文物,但木器的使用,却是延续至今。
       江河中滚滚涌动的波涛,既激扬起璀璨的浪花,也淘涮着石砾和泥沙。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,注定了人类文化的新旧更替与演化消长。许多传统行业技艺,在这种更替与演化中,失去了他昔日的辉煌。
       据说,在美国已有一百多种古老行业不复存在。在中国,也同样有许多传统行业消失或蜕变改形,或者成为应用范围极小,只有在古装电视剧中才显露一下的道具似的行当。就木业而言,橡胶轮胎彻底的淘汰了板轮匠;桶匠、鞍子匠,不再是拥有广阔市场的作行;随着钢筋水泥及新型建材的普及,使原来以木材为主的民用住宅,基本改变了结构;而家族意识的淡化,和城乡建设的统一规划,也使曾被人称道的四合院成为了“保留项目”;马车不再是运输的主力,农业机械取代了旧式农具;室内家具的生产规模化、商品化,更方便了人们的需求和选择;丧葬制度的改革和推广,几乎使人们忘却了棺椁……许许多多过去用木材制作的器物,都被物美价廉的新产品更新取代。
       新的建筑格局,新的建筑材料,新的供求观念,强烈地冲击着旧式木业。木匠们也因失去了出售技艺的市场而歇业改行。不再青睐这一行业的年轻人,更使木匠师傅们失去了传业对象。许多代代相传的行业技能,由于没了用场,逐渐被丢弃遗忘。传统的,曾经拥有几千年辉煌的木匠行业如今已是业老珠黄。
       虽然,从事木业的仍大有人在,但他们已不是传统的“木匠”,他们是新生的或是由“木匠”演变成的现代型“木工”。
       木匠与木工(姑且如此称之,以示区别)在内涵和形式上有很大区别,就如亭台楼榭之楼与现代社区之楼,虽同类但不同型。他们之间有哪些不同呢?
       称呼本身已然不同。一定的形式必定包含一定的内容。名称的改变,必然是因为内涵的变化。木匠这种称呼似乎已成隔世,现在的人们,包括原来的木匠,只用“木工”这个称呼。
        外观形象不同。现代木工大都接受些文化教育,有一定的文化知识,给人以精明、精干的印象。过去的木匠,大多不识字,纯朴的形象多一些。过去的木匠随身背挎的是个木制的“家伙斗子”,由于工具的电动机械化,现代木工只需肩挎着帆布工具兜子。
        过去的木匠,是流动的小作坊式的自由劳动者,走村串乡为雇主服务,为在行业竞争中求得生存,特别重视个人在民众中的名声。他们对雇主非常负责,工作尽心。一方面是由于职业道德和行业本能使然,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需要借重雇主的口碑。
        现代木工大多依附于某生产单位。诸如建筑公司,木器厂,或者某工厂、某单位内部的木工车间,木工班组。他们是工厂或公司的工人,听命于公司老板或工厂领导。他们间接地为消费者服务,与消费者不直接发生金钱关系。虽然仍有一些流动木工,走街串巷,上门为雇主服务,但他与雇主之间似乎只存在劳务与报酬的简单关系。你用木工吗?干什么活儿?给多少钱?双方约成,劳务关系成立。劳务结束,关系解除,再见面时形同路人。过去的木匠与雇主之间有一种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互相感谢之情。这种情感在雇用关系解除后,甚至能延续几十年。
        过去的木匠,因为匠作范围广,打造的东西种类多,内容庞杂,大量的手工操作,客观上造就了他们必须具备全面的技能。而现代木工,分工较细,服务范围比较局限,相对来说,技术适应范围没有过去的木匠广。现代化的建筑材料和大量的机械化作业,减轻了木工的劳动强度,但同时也削弱了木工的手工操作技能,准确熟练的手工技能已不再是评价优劣的重要条件,而能够不断地接受新信息,新潮流,才是一个优秀木工的先决条件。
        现代木工对过去木匠的许多“讲究”不再讲究。
        现代木工也有傲性,但冷傲多些,有时又傲不起来。过去木匠的傲性表现的含蓄,但很彻底。
        用尺不同。过去,木匠用营造尺。现代木工用米尺。而正向着现代木工蜕变的木匠,不得不使用这两种尺。做新式活儿用米尺,做旧式活儿用营造尺,或将两种尺换算后使用。
        总之,从事旧式木业的木匠连同他们的作业内容,离现在人们的生活,越来越远去了。
        写文章的作者总要在作品上署名。铁器铺的铁匠也常在自己打造的器物上留下印记。但是,尽管在人们生活的地方,目光所及,大到宫殿楼阁,小到桌椅板凳,到处都是木匠的作品,却见不到作者的名号。木器伴随着人类的生活,木匠们以匠人的心智和灵巧的双手,为人类生活提供了巨大的服务,做出了巨大的贡献。是的,木匠的工作技术绝算不上尖端,木匠们也根本没有想过是否会得到什么纪念。他们似乎只是为了生活而劳作,规规矩矩地做事,规规矩矩地做人,一代又一代,默默无怨,把汗水洒在大地上,把智慧的结晶留在人间。
        时间的灰尘悄无声息地落在历史画面上,年年岁岁,灰尘厚积,历史渐渐被掩去真面目,被后人奋力发掘出的所谓真实,不过只是当时的遗残,当时的一斑。
《木匠艺事》不为传承,也不为纪念,只为他曾经有过,曾经发生在人世间。今天的人,应该把昨天的事,传记给明天。

木匠旧事
木业的分作
         解放前的木匠行业,主要分为大木作和小器作两个作行。
         小器作的活计精致小巧,用料讲究,做工细腻,以加工制做室内装饰和摆放物为主。服务对象多是较富有的人家儿。作坊设在城里。
        大木作,基本没有固定的作坊,木匠们走村串乡上门为雇主服务。雇主备料,木匠加工。主业是房屋建筑,包括木架和门窗的打造。大木作用料将就,几乎所有树种的木料都可一用。
        室内家具和丧葬棺椁的打造,分别由嫁妆铺和棺材铺经营着。
        箍桶匠,鞍子匠和板轮匠,也属于木匠行业。箍桶匠专门做木桶木盆之类,鞍子匠专门做骡马毛驴背上的鞍子,板轮匠专做木轱辘车。他们是各自加工业的专门家,技术专擅。
        过去,由于金属铸件种类很少,所以没有专门的木模工。到后来,工业发展了,铸件品种数量繁多,且质量要求精细,木模工才成为一个独立的工种。
古代建筑,也是一个分支,主要从事古代建筑的建造,复原和修缮。
        木业的分作,界限不是很严格,它应是施业技术侧重部分的名称概念。虽然按照古老的行业规矩,各作行各有自己的施业范围,但不可能绝对限制外作人的进入。木匠们大都涉足各个分支工种。聪明的木匠模仿能力很强,只要有实物参照,或有简单的图样,就能模仿。他们的技艺在很大程度上,就是在仿造实践中提高的,不过由于对某些专业工种的内在原理和规则不甚了了,虽能仿其形,却达不到真正的技术标准。
        各作行都有一些多年积累的施业经验和关键技术,用来保证做工的质量和技巧,并因此保住市场地位,控制着业务不流失,因为顾客们知道,专门家才是他们的首选。外人不经拜师学艺,轻易得不到技术真谛。
        乡村木匠应属大木作。“大木作、大木作、差一星半点不用说”。大木作的木匠们常常戏谑地自嘲,“差一寸不用问,差一尺凑合着使,差一丈才不象样”,这可能是大木作的一大特点了。
       解放后,私营作坊没有了,木匠们的工作内容更庞杂了。诸如,房屋木架的打造,门窗装修,室内家具,农具犁耧,棺椁,车轿,以及各行各业的专用设备等等,全是木匠们应知应会的工作。人们认准了一个道理,凡是用木头制成的东西,就应该由木匠来做。于是,他们雇请木匠做任何木活。
鲁班门下的三匠
        从古至今,木匠中的佼佼者当属鲁班为最。他有很多项发明创造,从根本上改变了木业的工作面貌。传说,有一次在山坡上被一种边缘呈齿牙型的叶片划伤了皮肤,于是启发了他的灵感,结果他发明了锯这种工具。这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成就,应该不亚于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。从此,人们可以用锯随意地切割木料,这不仅加快了施工的速度,而且极大地提高了工程的内在质量和外观美。试想,只用砍削工具把树木加工成构件,那是怎样的一种工作情景,而砍削出的成品又是怎样的不尽人意。
        后来的木匠们尊鲁班为祖师,是情理中事。从事建筑业的石匠和泥瓦匠也都尊鲁班为师。这是建筑业中互相关联不可或缺的三个工种。施工中必须设计相符,尺寸相合,互便操作。“人不亲艺亲,艺不亲锤子把儿亲”,是工匠们的口头禅,也是共同奉行的维护匠际关系的信条。同宗同源,都是手艺人,工程使他们走到了一起。
       相传,三种工匠按干活儿时的姿势排序座次。以坐姿加工石料的石匠排行老大,经常蹲着干活的瓦匠是二师兄,而干活儿时体形多为站姿的木匠是最小的师弟。还有一说,凡建筑先造地基,用石为先,泥土继之,所以石匠为大。两种说法,谁对谁准,无从考证。只是前一种说法在行业内才有流传。石匠为大,木匠最小则为定论。
       工匠间的这种亲和关系,使三个工种在缺乏统一领导,统一管理的状态下,分工合作,施工顺利。
家长的选择
       解放前的木匠们,大多出身穷苦,不识字,有念过一两冬私塾的,就是凤毛麟角了。穷人家的孩子,打小就跟家里人一起去田地干活,春种,夏管,秋收,只有到了冬天,地里收拾净了,没农活干了,有心计的大人才让孩子去村里私塾,识几个字,为的是以后好讨生活。往往读上三冬两季,孩子已半大,农闲时也要做事帮补生活,于是就断了念书的机会。
        穷人家田地也少。孩子大了,不能都依靠田地过日子,家长们就送孩子离家外出学生意,学手艺。学生意又叫学买卖。店铺里有商品经销,学徒的内容虽然也有一定的操作技术,但主要是学经营方略,学“买卖经”。在店铺里学生意的学徒,多是穿长衫,尤其去城里学生意,家长更觉面上有光。议论起孩子时,大人们高声大嗓,似乎孩子一准要成为老板。学木匠,即使去城里学,以后总要回来走村串乡地卖力气干活,所以大人们只好谦谦地说“学个农村手艺”。
“能耐是能耐,手艺是手艺”
        学徒先得拜师。现代的学徒也现代化,师徒只是个认识过程,不举行什么仪式,师徒之间的权利和义务也不是很明确。解放前,其他行业的学徒拜师,仪式任何,过程如何,实在不敢妄言,只知木匠学徒拜师,确实是要拜的。现在有些心灵手巧的人,可自学成木工,能应接木工活儿,但在过去,没正式投过师的手艺人,在行业中是不被认可的,在社会上是不被看重的,被人称为“自钻师傅”,“雨生木匠”。农民播种的庄稼有行有距,而散落的粮粒遇雨后虽也发芽成苗,但必然不成畦垅。他们常被迫在宣传上称某人是自己的师傅,来稳定自己在行业中的位置。而那位所谓的名誉师傅,大多不予理会,也不计较,随他去。“能耐是能耐,手艺是手艺”如何理解?差别可能在规矩上。人虽能,手也巧,只是少了行业规矩。
        行业规矩是什么?它是一个行业经历许多年代,经过反复实践,摸索,提炼,总结出的施业经验和规范准则,涉及人品修为和专业技术。这些经验和规范准则必须符合本地的文化思想意识,被社会和业内接受认可,同时能够便于本行业操作,又与其他行业有所区别。
        没经过艰苦的学徒生活磨砺,没有优秀师傅的科班传授,就没有行业规矩,也就没有规范的施业操作。
        “自钻师傅”,“雨生师傅”的最大特点是,他们的行为做派没有“师傅”样儿,他们做出的同一种木活,完全没有一定的模式,今天一个尺样,明天又是一个尺样,自己也拿不准哪个才是标准。
学徒拜师
       木匠学徒多是未婚的年轻后生,十七、八,二十郎当岁。学生意的年龄可以小些,但学木匠不行,木匠学徒从第一天学徒生涯开始,干的就是力气活儿。刮拉凿砍锛,没力气是不行的。“老先生,少木匠”。木匠这个行当,是年轻力壮人干的,人老了,虽有多年的技艺,但没了强壮的身体,就吃不开了。所谓“老先生”,指的是看阴阳风水的先生和给人看病的先生(医生),这些先生越老越被人看重。所以,木匠学徒最好要有健康而且强壮的身体,这是以后当一个优秀木匠的重要条件。木匠中,也有身体状况欠佳的人,或身单,或体弱,甚至还有残疾者,他们大多出于子弟班。明知子弟不具木匠体,但父兄辈为使他有一碗饭端,偏要传他这门手艺,结果,不仅拖累了自己,也为难了子弟,因为身单体弱的木匠永远不能成为木匠群体中的强者。在雇主心里永远不占首选地位,施业必然困难。
        学木匠拜师,一般在正月大年初五,由保人---街面上有头面的人,领着拜师人到师傅家,引荐之后,由保人当面讲明师徒之间的约定。主要约定是:学徒期限为三年零一节(学徒三年后到第四年的端午节,农历五月初五),中途不准退师;学徒期间不开工钱;学徒期间不准结婚成家;师傅打骂徒弟,万一打失手,不偿命;师傅负责徒弟的穿衣吃饭。这些条款,保人早已对徒弟及其家人预先讲妥,这时是正式宣布生效。拜师人点头表示同意,然后认师行礼,跪地磕头。第一个头是要磕给祖师鲁班的,鲁班像是没有的,那里摆放着一张锯和一把斧子。由师傅念叨一声:给祖师爷磕头!徒弟冲屋子正面墙方向磕头就是了。然后给师傅磕头。师母若在场,自然也要磕头礼认。大礼行过,拜师仪式结束。
        仪式虽然简单,约定也未写在纸上(学徒的约定,一般都是口头形式,原因可能是解放前木匠多不识字,请人写还得花费,也不方便。另外,拜师学徒的条款内容,早已成为风俗定规,世人皆知),但效力却是不容置疑的。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”,这是社会上和行业内人人认可的信条。徒弟一生都以父礼尊崇师傅。“师徒如父子”,师傅如爱自己孩子一般爱护教育徒弟。
        拜师仪式完成,徒弟就留住在了师傅家。除非师徒两家十分临近,徒弟才回自己家住。“要想会,跟师傅睡”。只有常和师傅在一起,一起干活,一起生活,关系上成为师傅家庭中的一员,感情上达到亲如父子的程度,师傅传艺自然会尽心尽力。有不少需用“意”传的道理,有时就含在师傅的“闲话”里,常在左右,能从师傅的话语中悟出很多东西。
木匠学徒不能说很苦,但确实很累。徒弟要勤快。早上必须早早起床,先收拾好自己的事。待师傅起床后,给师傅倒尿壶,打洗脸水是必干的活,然后干些杂活。等师傅洗漱完毕,收拾整齐,即与师傅一起去雇主家。
        约定中虽有师傅包徒弟吃饭一款,实际上,除了个别歇工日外,木匠一日三餐都在雇主家吃。所以早上外出的很早,步行到雇主家,先搬出工具干一阵子活儿,雇主家也预备好早饭了。晚上收工后,吃罢晚饭,回家时常常是暮色苍茫。早出晚归是木匠生活的真实写照。
        若路途较远,干脆就住在雇主家。不论住在哪里,晚上徒弟都要为师傅打洗脸水,倒洗脚水,伺候师傅上床休息了,自己才能休息。总之,从早上起床到晚上上床,没有闲暇功夫。
        尽管如此,师傅稍不如意,就说个故事挖苦徒弟:有一个学徒的站在门外冲屋里喊:“师傅,我学徒来了。”师傅在屋里问:“你想学什么呀?”学徒说:“我想学懒。”“进屋来学吧。”“没人撩门帘,我怎么进屋呀?”“不用进来了,你已经学会懒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这样的故事肯定是杜撰的,言下之意是徒弟还不够勤快。
        到了解放以后,木匠大多只在雇主家吃中午一餐,学徒也不再长住师傅家。
三年零一节
        学徒三年满师,为什么零了“一节”呢?这个规矩是演变而成的。学徒期间,徒弟给雇主干活儿,挣的工钱都归师傅所有,是约定中规定的,是徒弟理所应当尽的义务。干满三年,学成了手艺,可以出师独立了,为感谢师傅的三年教诲和传授,徒弟自愿将来年端午节以前的工钱收入孝敬给师傅,以报师恩。也就是学徒干满三年后,再顺延几个月,工钱仍由师傅收账。久之,倒成了三年零一节的硬性规定。
木匠与工眼儿
        约定中,虽有学徒不得工钱一条,并非雇主不付工钱。师傅做一天工计一个工日,学徒做一天工同样计一个工日,雇主根据工日给付工钱,并且不分师傅徒弟,每个工日给付同样的工钱。乍一看,这似乎不太合理。师傅做活儿当然要比徒弟效率高,质量好。尤其刚进师门的学徒,几乎什么都生疏,什么都不会,干活儿肯定效率低,质量更谈不上,但工钱照付,雇主岂不是吃了大亏?亏是要吃一点的,但不至于太大。木匠做活儿,都有工日标准(木匠叫它工眼儿),做什么活儿有什么活儿的工数。比如盖房子,有个上七下八的标准,即打做木架(五檩架,全柁全檩),平均每间房七个工日;门窗装修(半装修,窗样一模三件),平均每间房为八个工。这是个大概标准,不绝对,因为所用木料的加工难易度,是影响工日的一个因素。顺手的木料,自然就省工,费事的木料用工就多些。但不会相差太多,与标准工日略有出入。师傅带徒弟,师傅要付出更大的体力,要把徒弟没完成的工作量,尽量补上。既要照看教授徒弟牵扯着精力,同时还要替徒弟干一份儿活儿多出力气,辛苦是可以想象的。有时不得不采取延长工时的办法,以尽量维持工日的大概标准。尽管如此,工日仍是只多不少。雇主们对带徒弟的木匠,大多都能通情达理,“没有徒弟就没有师傅嘛”。
       由徒弟到师傅这个过程,明里是师傅的教育和传授,暗里也有雇主们的捧场和培养。
木匠与伙伴
       一般情况下,木匠做活总是搭帮合伙的。几个脾性相投的人,根据雇主活茬儿的大小,时分时合,形成一个松散的小班组。“一个木匠不算木匠”,许多活茬儿不是一个人干得了的。譬如拉大锯,一定要两个人才能干。做木架,木料粗大沉重,一个人搬挪很不方便。打做高大的器具,有人帮扶着才好干。尤其是木匠经常进出于雇主家,有了伙伴,一人为私,两人为公,万一有什么事情,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说的清楚。总的来说,要想长期从事这个行业,一个人单干不搭伙,会有好多不便不利。
        师傅带徒弟,尤其是初始阶段,徒弟是个绝对的生手,一切都须从头学,师傅又费力,又费心,如能借助“班组”的力量,会轻松许多。但这时的师傅是不愿借他人之力的,原因是他“吃”着徒弟的工钱。即使是关系很好,一直搭伙的木匠毫无怨言,带徒者也不愿欠下人情。带徒,有再大的艰辛,也要自己挺过去。直到一年以后,徒弟能够熟练地使用工具,操作基本到位,不至影响工眼儿了,师傅才会松一口气。以后再搭班入组,心理负担会小些。若带第二个徒弟,也省力很多了。因为大徒弟可以帮助师傅带新徒弟,虽然他仍在学徒,但他能把已经掌握的技术和知识,不断地传授给师弟。
约定与现实
        师徒约定中,师傅包管徒弟学徒期间的穿衣,只是个笼统的约定,没有详细的内容和说明。一年四季,冬棉、夏单、春秋穿的夹衣,除棉衣外还要有换洗衣裳,以及鞋袜等,是不小的开销。为师的自然不能违反约定。过大年穿新衣,年底除夕日,师傅拿出一件新布长衫,给徒弟穿。徒弟穿着长衫回家去过年,大家看了,都说师傅家给做的衣裳很体面。这样的长衫只适合过年时穿三、五天,可穿用很多年。
        其他衣裳,每到节令换季时,学徒家长已自提前准备好了,为师的当然不必再操办。可敬天下父母心,孩子在人家手下学徒,不能让孩子委屈着,也不能惹师傅不开心。约定归约定,“破篮子”----别揪(究)系(细)儿。供养孩子学徒三年,家长心甘情愿做经济投入。
学徒不准成家  
        学徒是没有经济收入的,没有收入就无法成家养家。虽然随着学徒时间的增长,技术的不断成熟,有时到了年底,为了鼓励,师傅可能给徒弟点钱,但是这种钱是赏赐性的,很少的。过日子养家靠的是长期稳定的经济收入,师徒约定中的学徒期间不准成家一条,防的就是徒弟有了家小,但无养家之资而中途辍去。为了娶妻成家,又苦于收入菲薄而中途退师者,大有人在,师傅又无奈其何。(拜师时的所谓保人,并无“保”的作用,当时只起为师徒两方联系沟通当中间人的作用。)结果,师傅不仅失去了徒弟的那份工钱收入,而且初带徒弟时的那份辛苦也白费了。再带徒弟还得从头开始,为师的岂不冤枉!所以,必须硬性规定,学徒时不许结婚成家。现在签定合同,条款内容利益多向甲方倾斜,过去当师傅的同样不希望利益流失,徒弟若想学成手艺,只有坚持到满师以后才能成家。
        曾有一青年,先投师小器作,满师后自觉不足,又投师大木作,数年后再去投师古建筑,几次投师,使他成了一方名匠,但青春逝去,最后学成时,早过而立之年,以后一直未娶,独身终老。“经师不到,学艺不高”,师承优秀,基础好,掌握的技艺知识更广泛,更全面。“名师出高徒”,后来他传带的徒弟也个个不俗。
“师傅领进门,学艺在个人”
         “师傅领进门,学艺在个人”,拜了师,这只是跨进了行业门槛,至于能学到多少本领,全靠自己的用心和努力。木匠传艺,主要通过直观的实际操作演示和实物展示,并辅以口授。学艺者应能通过观察和实际操作模仿,领悟到技艺的基本原理和规律,并在此基础上,举一反三,学会了做方凳,就应能试着做方桌,就应能做其他方形物件。学徒三年,不可能对各种木器活儿都有实践机会,关键在于要掌握技术操作要领,善于使用结构原理,并广泛用于形不同但理同的实际工作中。工作中存在着太多的“同理可用”。
        有些木活,师傅也没见过实样,仅凭着前辈师傅的讲述,继续讲给徒弟听。这就要求后辈匠人在口传的基础上,结合多方面的技术知识,开动脑筋,反复琢磨,做出听说过却不曾见过的东西。
        干到老,学到老。“艺无止境”。即使一位手艺出众的老木匠,毕其一生所掌握的技艺,其实也是很不全面的,总有他接触不到的东西。
        什么是手艺?手艺应是匠人智慧运用和工具使用的结合,并在某专业中实施时的作为。有些手艺只有在作为时才好传授。只凭口授和用手比划,或几道简单的画线、不可能全面的,清楚地显现技艺的真内容。而使用文字,则更难准确形象地描述手艺作为。
“糙”木架和家伙斗子
        拜师后的第二天,徒弟就要随师傅上工干活了。过去,一般农家过了正月初五大多也开始了农事。木匠在春季里是很忙的,需要盖造新房或翻修旧房的人家,都打算在春季或至迟在雨季到来之前,完成工程的大部分。只要房子“口儿朝下”,心里就安定了,剩下的门窗装修活儿,往后推迟几个月也是可以的。房子有房顶才叫房。盖房子时,有了房基和四面墙壁,而没有房顶时,“口儿”是朝上的。
        春季正是木匠忙于盖房做木架的时候,也是学徒生涯开始的好时机。大木作的木匠,对木架的外观标准,用一个“糙”字来形容---糙木架。意思是说木料的外表加工程度,总不似室内家具那样光洁平整。当然“外糙里(理)不糙”,规矩不能糙。学徒开始,首先要学习使用工具,“糙”木架为他提供了绝好的练习条件。带徒拜师的时间选在正月初,也是有其客观道理的。
         上工第一天,徒弟对木匠行业几乎一切都是茫然不知的,甚至对某些工具叫什么名称也不知道。师傅首先教徒弟认识工具,学会查点工具。现在的木工,有了电动工具,锯、刨、钻、凿等多种功能都集中在一台机器上,把机器搬到工作场地,其他零星工具用一个帆布兜子提着就行了。以前的木匠作业都是手工操作,干什么活用什么工具。去新雇主家,要根据所要做的活茬儿,查选相应的工具。小件工具全都装挂在一只木制的工具箱内。木匠们叫它“家伙斗子”。木匠管工具叫“家伙”,或叫“行李”。修整工具叫“拾掇行李”,收敛工具叫“归拢家伙”。 家伙斗子,用木板钉制而成。(如图1)
        两侧的高膀之间,用粗铁丝拴成一个提梁。可用手提着,也可用锛子把儿穿进提梁,扛挎在肩背上。斗子分为两层,上层盛放小件工具。后壁上固定着一根半悬的木条,宽约二寸,悬空部有大小不等七个孔,应着北(背)斗七星之数,插放凿子用的。一分,二分,三分,四分,五分,五种规格的凿子以及扁铲和斜刀子(斜凿)依次排插,选用时很方便,凿刃也不致与其他工具混放在一起,因互相碰撞而伤损。高膀上另钻有两个透孔,用铁丝或粗皮绳结成套子,插挂刨子用。每个套子可插挂两、三个刨子。斗子下层是个小抽屉,屉脸开在右侧高膀下部,可存放钢锉、玻璃刀之类,抽屉后侧帮钉有一条薄铁板,做成弹片,是个暗销儿。斗子后侧,正对弹片处钻有一孔,拉开抽屉时,用一枚大钉子,插进孔内,顶动弹片,才能打开抽屉。不知此机关的人,打不开抽屉,关闭抽屉后,弹片会自动封锁,可防止背挎斗子走动时,抽屉自行滑出掉落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的工具,除了凿子之外,主要的还有二十八种,应天上二十八星宿之数。如大锯应亢金龙,锛子应奎木狼,搂锯子应娄金狗,墨斗应昴日鸡,小刨子应房日兔等。辅助工具不在此列。
        不常用的工具多是些专用工具,平时留在家里,用时才带上,用完后随时带回家。这样一只家伙斗子就能装带两个人的常用工具了。如果雇主家很远,需要住宿,那么,可能用到的工具也要尽量带上,结果把斗子装的满满的。
        砍木架须用好几种锯。截木头用的截锯,挖“碗口”用的挖锯,小沙锯和筛锯是常用锯。筛锯一般不混用,师徒各用各的,每人一张。丈量木料要用“伍尺”,一根五尺长的方木尺,是做木架不可缺少的工具。木匠们都说伍尺和锛子能辟邪,所以走夜路时常随身携带。
        查选完工具,师傅教徒弟用锛子大头挑起家伙斗子,挎在肩背上, 另把几张锯穿挂在锛把儿上,用手把扶着,形成挑担样。自己也用锛子穿挑一、两张锯,扛在肩上,另一手提着伍尺就行了。师徒二人,一同朝雇主家走去,合情合理,和谐自然。
        师傅认识的乡人很多,乡人也都认识木匠,至少是半熟脸,一路走着,不厌其烦地和来人打着招呼,寒暄而过。来人看见背挎着家伙斗子的学徒,知道是新收的徒弟,也都恭维几句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在人们心中的位置,虽然不是很高,但也没人看低。
锛子辟邪的故事
        如果走的路远,师傅会边走边讲故事给徒弟听。
        从前,有一个木匠给一家雇主做活儿,这家人平时只有婆媳二人在家。家里养了一只大黄狗。婆婆习惯把一些吃食放进一只篮子里,蹬着桌子把篮子吊挂在屋内房梁的铁钩上,为的是防老鼠偷吃。她常常发现篮内的东西少了,就怀疑是媳妇偷嘴吃。媳妇为这挨了不少骂,受了不少气。
        有一天,在院子里干活儿的木匠,发现那只黄狗用嘴巴拱开门帘,进了屋子,就悄悄跟过去,透过窗纸破洞往屋里看。狗进屋后,跳到桌子上,象人一样站立起来,用前爪把吊挂在房梁上的篮子举摘下来,偷吃里面的食物,吃后又把篮子举起挂回原处,然后溜出屋子,没事一样到院子里趴卧着。
        婆婆发现篮子里的吃食少了,又要和媳妇吵闹,被木匠拦住,并指着那只黄狗讲了他刚才的发现。于是婆婆用棍子狠狠地把狗打了一顿。晚上收工后,木匠突然发现黄狗不见了,心里打了个激灵。他每天收工回家,要走很长一段山路,就多了个心眼,临走时把锛子扛上了。走到一荒僻处,发现那只黄狗在路上蹲着冲他狠声吠叫。他赶过去,狗就跑开,但马上又在前面拦着。几次驱赶,狗几次拦着。木匠发急,就追着狗一直打,且追且跑,渐渐地狗把木匠引到一处。暮色朦胧中,木匠睁大眼一看,前面荒草遮蔽下,有一深坑,是狗用爪子刚刚刨出来的,再向前一步就会跌进坑里。木匠心里明白,这是白天他向狗主人告了狗的状,狗挨了打,要报复他。他想,这样缠斗下去非常不利,如果往回跑,狗肯定会从背后扑上来,夜色不清,搞不好要吃亏。怎么办呢?他心生一计,于是他故意做出向前猛打的姿势,狗果然向后急退,他扭身就跑,狗越过土坑纵身扑了过来,说时迟,那时快,木匠一扭身,手中的锛子闪出一道红光,狠狠地砍在狗头上,鲜血迸溅,正好落在它自己刨挖的土坑里。
         故事讲完了,狗在故事中成了精怪。
        “锛子能辟邪呐。伍尺也辟邪”。师傅最后补充说,算是总结。
        其实,每个民间传说的故事,都有寓意。徒弟跟随了师傅,师傅就要对徒弟负责。这也是一种传授:人身安全,自我保护。木匠外出做活儿,免不了晚归走夜路,随身带把锛子或带根伍尺,既能壮胆,也确能防身。伍尺和锛子在木匠工具中,算是长“兵器”了。斧子虽然也可以带着防身,但其形象似有拦路剪径之嫌。斧子人人可有,锛子和伍尺却是木匠独有的,随身带着,既当用,又不显露本意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的工作台
        作坊里的木匠,有固定的工作台,工作台是用厚木板钉成的木架子,摆放在干活的地方,一般不挪动。串乡木匠不同,有作无坊,到雇主家干活时,随时支一个。把一块硬挺的厚木板支架起来,前低后高,前头随便顶在墙上,树干上,或者什么重物上。板面上铺钉一块锯出三角豁口的薄木板----卡口(如图2), 一个简易实用的工作台就做成了。木匠叫它“楞”,大概是向前斜楞的台面的简称,带卡口的木板叫楞板。如叫它作斜板、木板、台面或面板等名称都不能说明它的实际功用,叫楞板才有专指性。应是经历许多年代才筛选定的专用名称。木匠在楞板上刨刮木料,画活,垫着它“成功”小件的木活。
        “卡口”也叫班妻,传说是鲁班妻子发明的。鲁班在楞板上刨木料,总要让妻子用手顶住木料,久之,鲁班妻子就发明了卡口,解放了自己。实际上,这是外行人知其一,不知其有二的误识。薄板卡口的主要作用是顶着木料,而且刨刮时刨子可以前出,不致使料头刨不到位。这种卡口出现之前,比卡口构造复杂的多的刨子肯定已经问世,即使最早发明刨子的木匠,也一定会随时发明卡口,无需用人力顶着,更何况是聪明的鲁班。再者,用人力也顶不住木料,尤其是需要批量加工的木料。谁若不信,可不妨一试。
        “班妻”应是另一种卡口(见图2),虽然名字相同,但作用不一样。刨刮稍宽些的木板板面(木匠叫它大面),平放在楞板上,前头顶在薄板卡口上即可。若刨刮木板的厚度面(木匠叫它小面),由于大面立起,小面着楞板,受刨刮之力后自然立不稳,必须用人扶着才好加工,尤其要用力按扶住木板的后头,不然刨子运行到前板头时,后板头会撅翘起来,刨不出所需要的效果。在一短方木上(长度不超过楞板的宽度),横着锯剔出一个豁口,豁口宽度大于木板的厚度,并用钉子透过豁口底,固定在楞板上。把木板放进豁口,前端顶进薄板卡口的三角豁口,后端用一木楔与方木豁口卡住。这样,木板的前后两端都有着力点(后端是被夹住的),就立牢稳了。鲁班妻发明的应是这种卡口,多量地刨刮宽木板的小面,必须用这种卡口。“严缝”(板材粘接前,需要把两板之间的缝隙消除,行话叫严缝)时更离不开它。
木匠与板凳
        木匠干活儿离不开板凳,四角八乍的长条板凳(如图3)。 用着稳当,搬动方便。锯木料,凿卯儿垫着它,登高干活儿踩着它,楞板下面也可支着它。木匠每到一个新雇主家,第一件事就是要雇主备几条板凳。
        以前,几乎家家都有板凳。板凳有粗细之分。细板凳做工细,凳面儿四沿儿刨出花线条,面儿下面时装饰板---花牙子,凳腿有圆形或方形,若是方形腿,腿面外楞也有用花线刨刨出的花线条。细板凳大多与八仙桌配套,涂刷油漆。客人来家,就坐在板凳上。更讲究的人家才有圈椅或割角攒边的方凳。普通人家只有粗板凳,既是生活用具,也是干活工具。木匠干活儿用的多是雇主向邻居借来的粗板凳。木匠人多时,用的板凳也多。
        现在,供人坐着的物件多种多样,唯独长板凳被逐出家具一族,没人再打造。旧有的板凳多被废弃,所余无几,就是乡村中也不多见了。木工做活,想使板凳,已很不方便了。
        旧时,鞍子铺的鞍子匠,有专用的大板凳。大板凳长约五尺,厚约四、五寸,面宽八、九寸。鞍子匠干活儿,就骑坐在上面。刮拉砍铲,使用年头多了,厚重的大板凳,遍体坑凹,伤痕累累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有了板凳,支起了楞板,就可以干活儿了。
所谓“邋遢木匠”
        做木架,占用场地大,只能露天作业。正月里虽然有了春的信息,却驱不走寒冷。木匠们都穿着棉衣,开始干活时,棉衣就穿不得了,既笨又热,闪掉棉袄,只穿绒衣,干活才利索,甩的开膀子。“干净瓦匠,邋遢木匠”。瓦匠干活儿,大堆的砖石泥土越用越少,场地也越来越干净。木匠干活儿,出废多,刨花,木渣,碎木头子,一大片,场地也越来越杂乱。
        做木架锛砍下来的碎柴特多,遍地皆是,伸手即拾。天寒地冷,随手抓拢些碎柴,燃一小堆火,把墨斗放在火堆旁边烘烤着。墨斗里的墨料要用水洇湿后才能弹线用,湿墨和湿线绳常被冻得僵硬,放在火边烤着,随时可用,用后再放回火边。火堆不可太大,也不可太旺,太大太旺烧柴多,总添柴费时间,影响干活。把些湿柴捂压在火堆上,火着得慢,但冒烟,烟气弥漫熏人。工间小歇时,添些干柴,把火弄旺,披上棉袄,围着火堆喝水。“饿死的厨子三百斤,冻死的木匠烟熏味儿”,一边烤火,不忘说句逗趣话,表白职业优势是用柴方便。其实木匠身上并没有太多的烟熏味儿,这只是对木匠烤火方便的一种夸张说法。不过他们身上常有木头味儿却是真的。接触什么木头有什么味儿。接触柏木有柏木味儿,接触松木有松香味儿,若接触那种火杨木,身上有一种臭杨木味儿。这些味儿,木匠自己并不觉得,只有旁边的人才嗅得出。
所谓“长木匠”
        木匠做活儿下料时格外小心,必要计算准确,丈量无误后方才下锯截断。尤其是大料,如柁、檁等原木,以及较长大的板材,要反复丈量二、三次,直到确认无误,才动手施工。有时已拿起锯,准备下锯了,仍不放心,又放下锯,再丈量一遍。多量一次,多用半分钟的时间,麻烦一点,不算什么。若因一时大意,丈量错误,锯断木料,就后悔莫及了。曾有一马大哈,下料不慎重,锯短了柁料,到立架时才发现这个错误,更换全部大柁已非易事,拆除缩小房基也有许多不便,最后竟由瓦匠来解决这个荒唐的过失,把整座房子的后墙加厚,用加宽墙体补充柁架短缺的长度。
        为了给加工留余地,截取木料总要比设计实用尺寸稍长一些。“长木匠,短铁匠”,铁匠干活下料要短些,短了容易加工,铁料烧红后,经捶打能被碾长。木匠下料若短了,就糟了,木料就作废了。
        学徒初始,最可能做坏活。现如今,木材市场上,木料品种多,数量充足,可任意选购。过去可不是这样,木材非常缺乏,木匠下料时非常谨慎,这也是原因之一。所以师傅随时盯着看着徒弟干活,防止做出坏活,糟蹋了木料,给雇主造成浪费损失。
木匠与围观者
        歇闲的人们喜欢凑到木匠干活儿的地方看热闹,逗话聊天。看木匠干活,犹如看技术表演。刮拉凿砍锛,看似简单的操作,都蕴含着巧妙的技艺。木匠耍锛子,脚蹬踩在木头上,扬起锛子砍下时,锛刃离脚底只有毫厘之差。据说,曾有木匠当众表演过用锛子磕开用光脚踩着的一粒瓜籽,惊险的很。板材粘接前,需要把两板之间的缝隙消除,木匠叫“严缝”。遇到七、八尺长的板缝,木匠稳住身形,舒展两臂,两腿平稳换步,用二尺来长的刨子刮刨几次后,两块板一对,不仅严丝合缝,而且板面平直,可谓一绝。让人由衷的惊叹和佩服。一堆破木头,经过木匠的手,几天后竟成新物,让人赞不绝口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们长年走东村去西庄,认识的人多,知道的新闻旧事也多,跟木匠聊天有说不完的话题。木匠们说话大多很风趣,常能逗人发笑,但木匠本人却笑的很拘谨,他要随时保持“师傅”的形象和尊严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们对来聊天看热闹的男人们,来者不拒,热情招呼,从不厌烦,能来就是捧场,或许就是明天的雇主。雇主、雇主,衣食父母,得罪不得。至少他们能起到四处宣扬的作用,冷淡不得。有人陪着,边聊天边干活儿,也免得寂寞。
        对年轻的妇女们,木匠虽然客气,但态度冷漠,话语不多,敬而远之。尤其不愿怀孕妇女进入干活的场地,更不愿她摸碰木匠工具和木活,据说是怕她们可能带来不好的运气。这是木匠的一个忌讳,实际上是怕无端惹出是非。对老年妇女的到场又当别论,仍是恭而敬之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对来玩耍的孩子特烦恼,大声呵斥,赶走他们,怕的是场地杂乱磕碰着他们,怕砍掉的碎木渣飞起来伤着他们,责任说不清,同时也怕孩子淘气弄坏制作着的东西。
“水木匠”与茶水
        中国的茶文化源远流长。有客人来,清茶一盏,殷殷之情,寓于茶中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每天早上到雇主家时,主人已备好茶水,师傅们坐下来,吃碗茶,歇歇脚,顺便说说今天的活计,还缺少什么东西,需要准备什么材料。早上的茶水多是主人满给木匠的(也有徒弟的),徒弟略歇一歇息,茶水或喝或不喝,然后搬提工具,做干活的准备了。徒弟没喝早上主人递上的茶水,绝不会显得不礼貌,相反,倒显得懂事,勤快。工间歇息,也是喝茶。午饭后,歇息时间稍长些,木匠们围坐在一起,边聊天边喝茶。下午工间小歇仍是喝茶。有时干着活,渴了,随时倒碗茶水就喝,可见木匠在一天中对水的需求之大。
       “菜牛倌,水木匠”。放牛的牛倌去山野田边放牛,中午带多少干粮,因人而异。饭量大的多带点,饭量小的少带点,但用盐腌制的咸菜,则是宁多勿少。野外没有烹炒条件,吃干粮只能就咸菜。如果咸菜带少了,光吃干粮就毫无味道,没了食欲。木匠喝水多,大概是体力消耗大,出汗多,确实是生理需要。同时,中国的茶文化不可能遗忘了木匠行业。雇主们客情在先,把木匠看作是请来的客人。歇息时干坐着显得尴尬,有了茶水,也有了情趣。
        喝茶时,徒弟要主动地给师傅倒茶。若同时还有其他木匠,有时还有石匠和瓦匠,要根据辈分、年龄,有先有后,一一倒茶,并且要热情和有敬意。轻快自然的倒水过程,透出人际间的和睦友善。倒茶时,茶壶嘴不可太低,搭挨在茶杯上,造成“亲嘴”。也不能太高,茶水进杯时哗哗响,起泡。太高太低都不雅。倒完茶,放茶壶的方向也要注意,壶嘴不能正对人,如果围坐的人多,要尽量把壶嘴朝向两人之间的结合部。否则,壶嘴对着人,人家似不在意地把壶嘴拨转方向,就没意思了。还会招来师傅的白眼。
百家饭•人情饭•盛饭
        雇主管木匠吃饭,这个习惯始自何时,无从考证。解放后,改成只管中午一顿饭,应属实际需要。一九八零年以前,农村中自行车还不普及,木匠外出大多是步行。中午回家吃饭,不仅耽误时间,主要是消耗体力,不能休息。木匠活儿虽属技术活,不卖死笨力气,但绝非轻体力。中午休息不好,体力得不到恢复,肯定影响下午的工作。雇主留吃中饭,既显得热情,暗里也不吃亏,木匠会用多干活回报主人。木匠称这种饭为人情饭。没有这顿饭,活儿也得干,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淡多了,好象只剩了干巴巴的雇佣关系。情感是培养出来的,“赌钱赌薄了,喝酒喝厚了”,就是这个理。不过,管干活儿人吃饭,也确是件麻烦事,雇主家要用专人去张罗买酒买菜做饭。这在过去的年代,不算什么,因为那时的农村妇女很少有固定的社会工作,在家里多做几个人的饭,无所谓,还能显示一下自己的厨艺。而现代人中,赋闲的老人们,一般不会再有什么修造事,他们在中年时期或更早时,就已为老年的安定生活预先打好了基础,所以不会再雇佣手艺人,而需要雇人的人,绝大多数都是整天忙碌的干事的人,没时间为雇来的人做饭是主要原因,为做饭这种事影响自己的事,不值得。另外,现代人与以前的人在思想意识上和生活习惯上有很大不同,他们不希望外人进入自己的生活,哪怕是临时的,短期的。或者说,他们根本不想“屈尊”伺候别人,尤其不愿吃别人的剩菜剩饭。他们宁愿多花钱,把饭钱加在工钱里。这种加了饭钱的工钱,初始时尚能带给手艺人一种喜悦,并由此生出一些对雇主的理解之情,干活儿时仍能与雇主心气一致。但时间久了,变换的雇主多了,初始本意逐渐被遗忘,而人对酒食的生理需要和享受热情招待享受尊重的心理要求,却渐渐恢复。由于得不到实现,与雇主的关系总也“热”不起来,虽然挣着雇主的钱,却不领雇主的情。做事的心态只是一种应付。雇主与手艺人则常常是处于对立的状态中,挑剔做成的活茬儿,对很小的毛病也绝不放过。不同情干活儿人的艰辛,不原谅干活儿人的错误。活儿干完,各走各的路。我在《前言》中说到的“木匠”与“木工”的区别之一,“不是亲情胜似亲情”与“再见面时形同路人”的差别根源,或许就在这一顿饭上。
        六十年代,曾禁止过木匠吃雇主的饭,木匠只好自带干粮外出,将就用餐。开始尚可,慢慢地主人家做汤给木匠下饭,后来做菜做副食给木匠吃,再后来又把主食摆上了饭桌。木匠们背地里说这顿饭是“要劲儿的”饭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们对饭食从不挑剔,雇主给做什么吃什么。吃百家饭的人,什么样的雇主都能遇到。贫困的,富有的,大方的,吝啬的,卫生好的,卫生差的,厨艺高的,厨艺低的,木匠们都能随遇而安,只要吃饱肚子,有力气干活就行。绝大多数的雇主也是极尽所有,尽量让木匠吃得好些。“自己吃填坑,给人吃传名”。
        吃饭时,雇主家把饭菜摆在桌子上,盛饭就是徒弟的事儿了。给师傅盛饭,吃一碗盛一碗,双手捧着递给师傅。添饭时要看师傅的手势,师傅用筷子在碗里比划一下,根据比划的深浅程度,掌握添饭的多少。
        有时要给几个师傅辈的盛饭盛汤,这就要求徒弟吃饭要快,不仅要伺候好师傅们,自己也能有时间吃饱,尽量不让师傅们等候自己。
        据说,某师傅带了两个徒弟,吃饭时,俩徒弟为了抢着给师傅添饭,同时接住了师傅递出的碗,二人都不放手,僵持中,用力一夺,竟把饭碗掰成两半。
        这是木匠行内广为流传的故事,一个说给徒弟听的故事。
        为什么把给师傅盛饭作为维护师道尊严的一种形式加以特别强调呢?首先,吃饭的场合,是人聚合的场合,有行内人和行外人,有同师门的木匠,也有不同师门的木匠,正是师傅树立威望和取得尊严的所在(傲性也在这种场合得到无形的培养和强化);另外,也是当时的生活习惯造成的。如果吃饺子、面条之类,用筷子直接入口的,不可能要别人夹递,而馒头、烙饼之类,也不宜过别人的手,只有吃米饭,要用勺子盛放到碗里吃。
         南方产大米,北方产小米,解放前乃至解放初期,那时的北方乡村是吃不到大米的。小米饭是民间最普通的饭食。把小米淘净,倒进开水锅里,或是在开水锅里直接淘米,把沙子淘掉。米煮熟,用笊篱捞在砂锅里(这种带少量汤水的饭叫捞饭,口感软),盖上盖子,放在灶边或用微火把水气蒸干,这样的饭叫干饭,吃着耐饥,但发干不易咽。怎么办呢?把豆面加水搅拌成疙瘩,做半锅煀油加盐再加些嫩菜(或倭瓜条、萝卜丝、豆角丝、榆树钱儿、嫩榆叶、或者其他的季节野菜等)的汤,盛一勺浇撒在碗里的干饭上,吃起来就顺口了。这种饭食叫豆面疙瘩干饭汤。那时,白面属贵物,吃碗白面做的炸酱面条,是高待遇了。玉米面可做成窝头,贴饼子,板儿条,摇球儿等食物,但总显得贫气,不如小米饭高低能就。待木匠,虽然客情在先,但总归是干活的,吃小米饭于情于理都不差。所以,小米饭浇疙瘩汤是木匠一天中吃得最多的饭食。于是,盛饭盛汤成为每天吃饭当中要干的一种较频繁的活儿。不让师傅自己动手盛饭,是怕师傅累着,也是徒弟孝敬师傅的一种表现。师傅呢,自然也乐于手闲,乐于树立和增强自己的尊严。一个木匠,从学徒到自立,到自己带徒弟,是个艰辛的过程。多年的媳妇熬成婆,不容易,提醒和要求晚辈人尊师,也不算过分。
        有人说:徒弟给师傅盛饭确实不过分,但二徒为尊师抢坏了碗,似乎没有必要,有献媚邀宠之嫌,而且有伤师兄弟的情义。也不无道理。故事就是故事。
        现如今,徒弟给师傅盛饭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了。
木匠喝酒
        吃饭时,主人要是还备了酒,木匠师傅们在吃主食前,总是要先喝一点的。徒弟一般是不喝的。没时间喝是一方面,主要是师傅不准。师傅会提醒他抓紧时间吃饭,言下之意,是让徒弟能更好地伺候师傅们。
        师傅的话,徒弟要认真听,认真去做。不明白的道理,有机会可以问,师傅高兴时会给予解释。但不听师傅的话,交待的事情不办,尤其是当着其他人,师傅丢了面子,失了尊严,生了气,会张口骂徒弟,甚至抄东西动手打。打骂徒弟是师傅的特权,师徒有约定,打伤打死只是失手,不被追究责任的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师傅喝酒,只是一小杯,不足一两罢,从不多喝。这样不会加大雇主的开销,更不会留下嗜酒的口碑,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。木匠干活离不开带刃的工具,酒喝多了,难保不伤手碰脚,何况有时还要上脚手架,蹬梯爬高儿。尤其怕脑子迷糊,画错尺寸,坏了雇主的木料,坏了自己的名声。
        师傅辈的喝酒,是师傅之间互相满酒,显得关系融洽。一杯酒喝完,不再添酒,更没有劝酒喝的。木匠的喝酒,既不因为喜庆,也不为人际交往,有些应景的意思。主人家办了几个菜,摆满一桌,虽不丰盛,但很实惠。有了酒,气氛更显得热烈,体现了雇主对手艺人的尊重和热情。于是恭敬不如从命。但在徒弟看来,是一种身份和资格的显示。
        满酒时(包括倒茶),必须正倒,不能为了方便,右手握瓶翻着腕子给右边的人倒酒。这是忌讳。据说过去衙门口处决人犯前,要让人犯饱餐一顿,为他送行,免得他死后成了饿死鬼。饭间,衙役伺候着,用的就是翻腕倒酒法。人犯见到这种手法,就知道末日到了。
        徒弟虽不用给师傅们满酒,但忌讳却不能不知道。因为将来他总要加入到互相满酒的行列中。
饭桌上的规矩
        利用师傅们喝酒的当口,徒弟已经吃了半饱,然后边吃边伺候师傅们吃饭。师傅们吃饭是有规矩的,尤其是“领作儿”的师傅(相当于现在的班组长吧),已经吃饱了,却不把碗里的饭吃净,总要留下一口半口的,然后把饭碗放在饭桌上,开始聊几句闲天儿,其他人有先吃完饭的,也不能把筷子放下,而是把筷子小头向上拿在手里,意思是他们在等着。等其他人和徒弟吃完,待到所有人的筷子小头都向上了,领作儿的师傅才把碗里的一口饭吃净,然后把筷子小头向上一举,于是大家会意,全都放下筷子,并离开饭桌。只要有一个人还在吃饭,其他人是不会放下筷子的,免得他吃不饱,还会觉得尴尬。更不会不顾别人单独离开饭桌。
        雇主们待手艺人酒饭,虽不是大摆宴席,但尽量丰盛。根据匠人的人数,掌握菜量的多少。菜盛放在碟子或盘子里,菜数都为双数,整齐对称地摆在饭桌上。有人出于羡慕,把待手艺人的饭菜叫做“碟菜”。吃“碟菜”的木匠们,对碟里的菜也不是胡乱吃的,也有吃菜的规矩。挟菜时,都从临近自己的一边挟起,循序渐进,但最终不能把菜挟光,总要剩一些,哪怕是一点点。一盘摊鸡蛋,本来就不多,也要剩下一块,哪怕是很小的一块。木匠们饭罢离桌后,每个菜盘中都有堆放规矩的剩余。一般情况下,雇主不陪着木匠一同喝酒吃饭。剩下的菜不是有意留给谁的,而是一种无言的表白:我们已经吃好吃饱了,你看,还有剩余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们吃饭时的这些动作,是不用言传的,看上去很自然,很随便。看的多了,随着就学会了。
木匠的名声
        师傅带徒弟,不仅教技术传手艺,更要传授规矩,传授在本行业做人做事的道理。木匠四乡闯荡生活,靠的是名声。人品好,手艺好是立足本业的根本。技术差些尚可学习弥补,人品出了毛病,坏了名声,谁还敢雇请你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干活的场所,是个特殊的环境。他们(有时是一个人)必须要进入雇主的家中,庭院室内,一干就是十天半月,甚至数月半载,接触雇主的生活,目睹雇主的家事。男主人或上工或下田,不可能总在家里陪着,木匠更多的是与女主人打交道。吃饭喝水都由女主人张罗,找东寻西也要女主人忙活,歇息聊天免不了和女主人搭讪几句,有时女主人也因有事临时外出,把“家”就撂给了木匠。木匠成了留守人,还负有看“家”的责任。在这样的环境中,木匠的心态要清净平坦,心思无邪,只一心干好自己的活茬儿。这种修为,从学徒开始,就已深深地溶注于身心。
        “有赃官赃吏,没有脏手艺人”。贪官污吏使用手段伎俩,仍可在官场中继续存在。手艺人坏了名声,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。手艺人应是,手不脏,眼不脏,口不脏,心不脏。别人的东西不能偷拿,不该看的事情要躲开不看,张口不可轻佻说脏话。心不脏,是说一不能有邪心,二不能有坏心眼,即使给曾经有过节儿的雇主干活,也要按规矩把活做好,不能趁机报复坑害雇主,故意把活做坏。木匠做出的活茬,是要经年累月被千人瞅万人看的,故意做坏了活,事实摆在那里,一传十,十传百,结果是坏了自己的名声。
        做活偶然出点毛病,在所难免。只要不是故意的,自家心里干净,想办法弥补好就是了。故意和无意是有区别的,“十活九病”,雇主也能理解。再者,有意坑害人未必能如愿。有一个故事警示木匠害人之心不可有。故事说:
        某地某村有一某姓财主,非常吝啬。他要盖一处房宅,请来风水先生选勘宅基。风水先生忙碌一上午,中午吃饭时对酒饭招待很不满意,于是下午故意给财主选定一个五鬼闹宅之凶地。盖房子施工时,木匠对财主的吝啬招待也很生气,于是在钉椽时,故意将正对院门的三根椽倒着钉在檩木上(正规钉法应是小头朝上,大头朝下,反之为倒挂椽,是盖房的一大忌讳)。房子盖好后三年,财主的家运不但没有败落,反而比前更红火了。风水先生很纳闷,借故前来查看,又查问当时盖房的木匠,才知有三椽倒挂。不觉叹道,人算不如天算,有三支利箭瞄射着院门,五鬼怎敢进宅。罢了,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。故事虽有些离奇或迷信之嫌,但说的是心不脏的个中道理。剔除故事中迷信色彩,规劝匠人规矩敬业,莫生恶念,才是故事的本意内涵。故意倒挂椽的行为,肯定大损那个木匠的名声了。
盖新房,上大梁
        春夏之间,气候干燥,雨量少,最宜建筑施工。雇主们都抢在这个期间盖房子,木架活儿大都集中在这个季节里。张家的,李家的,王家的,一家接一家。初春,天气还冷,不适合泥土作业,雇主只好把木匠打做好的柁檩等成品码放一堆,下边垫上木头,上面苫盖些防水物,防备雨雪,暂时存放起来,待气温上升,天气暖和,泥土不冻时,再立架砌盖房屋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做好张家的木架,挎起家伙斗子去李家了。
         仲春二月,大地回暖,百蛰出洞,是盖房子的时候了。
         乡村人把盖房子当成大事,破土动工垒砌房基,起房、立架、上梁时,都要选吉日良辰,请风水先生择定时日。房主对风水先生唯恭唯敬,对择定的时日谨遵谨守,并把立架上梁的日期提前通知做木架的木匠。到立架(立起房架的简称)之日,木匠放下手头的活儿,提前赶到现场。房主找来帮忙的人也陆续到场。盖房子是喜事,乡亲们都乐意帮忙,大柁大檩不是一个人能搬扛起的,今天你帮我,明天我帮你,互相帮忙已成风俗。
        立架的时间把握不是很严格,它只是帮忙人聚拢的大概时间约定。但上梁却将就不得,定在几时就是几时,不能提前,也不能错后。上梁之“上”,在这里是动词。上梁之梁,是指房架的几根脊檩中最中间的一根。如三间房架,是中间一间的脊檩。木匠管脊檩也叫“正中”,它是一间房几条檩中的中间一根。早先盖房,上房的间数讲究单数,有三间以上为房,二间为铺,一间为棚的说法。“梁”是“正中”之正中。立架认日,上梁等时。大架立好,只剩“正中”,上梁的两个人,提前爬到房架上,做好准备,等下面有人喊“时辰到”时,即刻把早已预备在那里的“正中”组装在它的位置上。
        曾有一家雇主把上梁的时辰定在午夜子时,两个木匠只好等到深夜子时临近时,爬上房架,等着准时“上梁”。
        上梁时,场面很热闹。贴八卦,挂红,放鞭炮,撒五谷,唱喜歌,有不少人围观,但不许怀孕的妇女看。据说,有一孕妇凑热闹去看,“正中”如何也上不到位,后来上梁的木匠抽出腰里别着的斧子,朝“正中”砍了几下……。梁是上好了,但后来孕妇分娩生下一个三瓣嘴的孩子。兔唇是否木匠斧子砍的,只有神知道,不过热闹的地方必然乱些,尤其是施工现场,为了自身和胎儿的安全,行动不便的孕妇还是不去为好。
        贴八卦,是为了辟邪。一块一尺见方的红纸上画有八卦图形,贴在“正中”脊檩朝下一面的正中间。用麻绳把几枚铜钱编成钱辫,辫上的第一枚铜钱立着钉在八卦纸中心,钱辫垂挂下来,下梢头是一绺红布条。另有一副红纸对联,“太公在此”,“诸神退位”,分别贴在“正中”檩两头的大柁脊瓜柱上,另有“吉宅永安,吉宅永驻”贴在其他柁的脊瓜柱上。太公者,姜太公也,管神之神。有正神在此,诸神且请退出。房主祈求居住平安之意。财神是否也在诸神之列呢?是否日后还要专门请他回来呢?解放以前的四合院,在上房的房后头,专门为财神搭盖一间小屋,叫财神房。解放后,曾有很长时间不再供奉财神。再后来,人们才把财神像请进店堂。八卦是在地上预先贴挂好的,上梁时随梁一起上房的。
上梁时,鞭炮燃响,噼噼啪啪,喜庆气氛更浓。鞭炮声中,把一幅红布搭在梁上,叫挂红。既有驱邪之意,也象征喜庆红火。
        原先,唱喜歌,撒五谷,是专由乞丐做的。一只量米用的木斗或柳条斗里盛放着五谷杂粮,乞丐爬到梁上,边唱遍撒,在梁上走个来回,来一番惊险表演(这时的“梁”只是一根光杆圆木头)。乞丐们不请自来,为的是讨几个喜钱。喜钱就放在盛五谷的斗里,五谷撒完,喜钱也进了乞丐的口袋。
        解放后,乞丐没有了,有时由木匠上好梁后,顺便撒五谷,喜钱也由木匠顺便收了。木匠不会唱喜歌,这个节目就取消了。撒五谷取五谷丰登之意,喜歌是吉祥话儿编成的。
有时,碰到上梁时下起细细的雨丝,人们会庆祝道:雨浇梁,雨浇梁,风调雨顺福寿长。农民的心愿,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就是好日子。
        吉日良辰雨浇梁,有时几家雇主立架选在同一个日子,木匠就忙了,立好这一家的,再赶到另一家去。风水先生只管选吉日,不管木匠忙不忙的。
        现如今,盖房时喜庆形式犹存,内容已大改变了。不再贴八卦,也没了撒五谷,唱喜歌,只剩下挂红和放鞭炮。挂红时,多是把亲朋馈送的红彩被面搭在梁上,有时把被面连同包装袋一起吊挂在梁上。“梁”也由三间或五间的奇数正中,随着时势,演变为偶数房间的左中为大了。盖平顶房,没有“梁”,但照样挂红,顺房向把绳子拴在两根立杆上,固定住,把红挂在绳子上,鞭炮声中,也达到了喜庆的效果。
“打妆绣”
        几个月的时间倏然过去,木匠学徒经过这几个月的锻炼,已初步学会使用多种工具,掌握了一些基本操作技术,也习惯了木匠的生活,将沿着学徒之路继续走下去。
        雨季到了,木架活儿基本告一段落。春天盖的房子经过自然风干,墙壁不再湿软,房体已经牢固,敞着口等待着门窗的装修。木匠在空房里打做门窗,就近,而且不受夏日暴晒,阴雨天也不影响作业,很会利用天时。
        相对“糙”木架而言,做门窗就显得细多了。木匠管做门窗叫“打妆绣”,可见做门窗是精致细绣的活儿。活茬外观质量精细度的提高,要求各道工序,操作手法随之精细。师傅必须把徒弟由“糙”转带入“细”中。
        旧时的门窗与现代的有很大区别,全用窗棂填芯,背后糊窗户纸。后来虽有改进,也只是部分地使用玻璃,并不彻底取消窗棂。理论是玻璃只隔风,不隔寒,影响冬天室内保暖。随着经济的发展,生活水平的提高,采暖设施的进化,人们更追求居室的明亮采光,门窗填芯几乎全部采用玻璃。于是关于玻璃的理论渐渐被人淡忘,而旧时的窗棂门窗,也被人们称为了“旧式”门窗。
        旧式门窗利用窗棂的长短,形体和方向变化,可做出许多种花样,诸如步步锦、灯笼框、套方、盘肠、蚂蚁斜、五方卡,等等,等等,方方斜斜,技术复杂。但对于一个成熟老练的师傅来说,做这些民间百姓的普通木活儿,可说是不在话下,轻车熟路。木匠能根据雇主的意愿,把各种样式进行再揉合,做出不重复的花样来,不仅这一家各房间样式不重复,而且各家与各家不重复,既显示手艺,也强化自己的技能。徒弟则大开眼界,大长知识,这些知识眼下只是积累和储备,将来却是他自立后提取资料的库藏。
几种农村家具
        机关厂矿有时也雇木匠干活,木匠称之为公家活儿,生产队的叫队里活儿,把给私人干活称之为干乡活儿。
        零活儿,是指用工少的活儿。张家做个桌子,李家做个柜子,多的三天五天,少的三日两日,经常搬行李换雇主,也不用多人集中在一起,适合两个人的作伙儿或一个人单干。乡村中零活很多,因为那时人们的许多用具都要用木料打制和维修。有的木匠长年做零活。虽是零活,多数都有工眼儿标准。木匠的工眼儿数,是以完成“白茬儿”交活儿的,不包括油漆。油漆活儿由专门的画匠负责,他们在衣箱的前脸儿上画“八仙人”(八仙过海)等故事,在小木匣上画鸳鸯戏水或花卉等。普通人家常常是让木匠直接油漆,简单的刷漆活儿,木匠还是能干的。
        由于有工眼儿管着,也由于要赢得“干活快”的赞誉,木匠做活从不偷懒磨蹭,不管主人是否在场,该干时就干,该歇了就歇,绝对不会把两天的活儿分成三天干,倒常常把五天的活儿用四天干完。
         漂活儿,是给人白干的活,大都是零星的,不够干一个工日的,不值得雇请木匠的小活。大多是雇主家周围的邻居,趁着有木匠,工具现成,或做条扁担,或修平菜板等。“木匠帮个忙,好歹半个工”,半天工是夸张了些,但个把钟头总是有的。这种活儿不能占用正式的工作时间,只能利用歇息时间。木匠心里虽然不乐意,但嘴上还是客客气气,总不能既帮了忙,还丢了人缘。
        乡活中,盖房打木架做门窗用的工日多,要算是大活儿了。做花样窗户用工更多。俩人一拨的小作伙,每年若有十几间房的工作,至少半年不用闲着。其次是较集中的零活儿,单件家具都属于零活儿,但集中制作,也算是大活儿了。要娶媳妇的人家大多做几件新家具充实新房。
过去,农家的家具也适合农家的生活,讲究实用、耐用。
木仓,简称就叫仓(见图4),

        既可盛装粮食也可盛放杂物,几乎每个农家都有。用一寸厚的木板粘接后组装成,有二节和三节之分,每节标准长度二尺五寸,可短,但不会再长。一个三节仓长七尺多,拼接时严缝,是木匠拿手的一项技术。“三尺以下不算缝”,木匠的牛气在此显现一斑。好的木仓,可传用几代人。
衣箱(见图五),

        都是成对的,前脸不露榫头。箱盖是在这个箱子组装封钉完成后,用锯把箱体锯开做成的。顾名思义,衣箱主要是装衣服用的,最讲究用樟木打做,可以防虫。樟木产于南方,运到北方很稀少,所以珍贵,早先的嫁妆铺才有。箱体有六个面,四面樟的箱子已算是上等了,实际上每面只用一小条樟木板。衣箱常是姑娘出嫁时的陪嫁,但有时也由男方家做好,送到女家,然后陪嫁的。
坐柜(见图6),

         是方形小木柜,既可装东西,也当座位。
        只有极少人家做镶着镜子的梳妆台。
        柜橱,大约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开始在农村流行起来的。而大衣柜以及其他新式家具,则是在拆除土炕改睡木床,屋内有了宽敞空间后,才逐渐进入农家的。
天寒不建房
        做几份装修以及若干零活后,转眼冬天到了。天寒地冻之前也有个别盖房的雇主。与现在不同,冬季有保温措施,可以延长施工时间,过去,民间建筑必须随着季节走。百姓家要搭盖几间房,非常不容易,省吃俭用攒钱,购置砖石木料及灰土。灰土和成泥垒砌砖石,最怕冻。一冻一化变成粉末从墙上脱落下来,墙失去灰泥,就失去了坚固。所以,盖房子尽量选择春季。秋季忙于秋收是一方面,主要是怕工程拖延,遇到早寒冰冻。
伐树最好在冬季
        冬季里,木匠多了一项活茬儿----伐树。冬天来了,树落光了叶子,正是树“收津脉”,木头棕眼收缩,木质返硬的时候。需要砍伐的树木,要在春天来到,树叶发芽长叶“出津脉”之前伐倒。
        伐树的木匠最好会爬树。山上野外的树,可根据地形和树身倾向,掌握树体的倒向。伐村里房前屋后的树,为控制倒向,须把拉拽树的绳子拴到树上去,把巨大的树冠枝杈卸掉。不会爬树或懒得爬树,可由雇主或木匠请会爬树的人代替,但必须听从木匠的指挥。伐树是一种危险性较大的活儿,弄不好树倒下时会砸伤人,树梢抽着人,根部蹦起伤着人。尤其长在庭院里的树,放倒时还要注意不可砸坏房屋,否则,树的价值还不够修房子的费用。所以,伐树时,既要胆大,又要心细,特别的小心,目测出准确的场地距离是关键。
        伐树本身是一种用工不多的活茬儿,但后边常跟续着大锯活儿。木匠行业有个不成文的规章,前边的活儿是谁干的,后期的活儿还应该由他接茬儿干。但规章往往被破坏。伐倒的树,按照需要被截成木段,然后用大锯破成板材,待风干后使用。
木匠的大锯功
       人们都说拉大锯是木匠最累的一种活儿,不是没有道理。尤其是较长的木头,树立起来很高,要搭脚手架才够得着,爬上去拉锯还要掌握好身体平衡,连续几天下来,体力消耗很大。即使天气凉爽,木匠也是满头大汗。天气稍热,汗水湿透衣裳更属常事。肩上搭条毛巾,或把毛巾系在大锯拐上,拉一阵子就要停下来擦汗。擦汗的毛巾能拧出水来,累是肯定的。
        拉大锯虽说费力但是省心,用墨斗弹好墨线后,只剩下来回拉锯单纯的力气活儿了。只要两个人配合的好,唰唰的锯木声,听着就让人欢快顺畅。但如果两个人不“对把”,越拉越别扭,不仅费力添累,而且心烦上火,互相埋怨对方,甚至有摔锯而去者。
       据说,有个犟脾气木匠,没有人愿意与他搭伴,遇上非拉大锯不可的活儿,也只好一个人干。怎么干呢?他用一块石头拴在大锯的另一头,这边拽几下,然后换位置去那边拉几下。听来可笑,仔细想一想,却又笑不出来。因为他能在无奈中,想出唯一可行的办法。
       就某种意义上说,大锯活儿可以检验出一个木匠技术和修为的水平高低。只有完全达到了“师傅”水平的木匠,才能和任何人配合拉好大锯。他能以我为主地适应他人,不愠不火,包括临时找来帮忙拉锯的纯粹外行人。
木匠的画功
        木匠这种手艺活儿,设计和施工集于一身,自己画线自己做,不仅耗费体力,同时耗费脑力。一项活茬儿,从谋划,选料,加工到组装完成,每一道工序都离不开脑力劳动。
有人认为,木匠坐着下线画活时最轻松。这只说对一半。画活只是体力轻了,却正是全神贯注用脑子的时候,心力并不轻松,即使是老练的木匠也是如此。他要把一项活茬儿的整体框架结构,在头脑里绘成完美的无纸之图,再逐项分解开,准确地绘制在各种型材上,然后根据画定的线形,进行再加工。组装是最后一道工序,行话叫“成功”。只要有一处画不对,组装时就成不了功了。
        以盖房做木架为例。首先头脑中要有若干间房架的整体规划,然后分解落实到各个柁、檩、椽、柱等多种构件上,不仅要考虑到各构件之间的关联与结合,同时还要顾及到后期门窗与木架的结合。一架柁,要分成解成大柁、二柁、盖柁、瓜柱等。瓜柱又分为脊瓜柱,上衿瓜柱、下衿瓜柱。山柁瓜柱与明柁瓜柱的画法又有不同,还要记住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的特殊画法,如此众多的零件,都要一次性准确无误地完成,并最后完成组装成功,可知木匠的脑子里装着多少东西。
        到了画活的时候,师傅们往往互相推让,都说愿意干现成的活儿。推让中有谦逊的成分,也确实有八分的诚意。宁可多出力气,不愿干费心的事。一般情况下,谁应的活谁为主(雇主最先面请的木匠),为主的木匠具有领作的资格,尺寸和样式的决定应以他的意见为主。那么,掌尺画活也就非他莫属。这是多年沿袭下来的规矩,主要为了防止群龙无首,各行其是,但也不具有绝对的约束力,多数情况是大家商量着办,谁的意见好,就听谁的。除非有了分歧,还是以领作的意见为主。
画活虽费脑力,应活的还要担当责任,但对于一个胸有成竹的师傅而言,实在算不上什么。
木匠的应活功
        不会应活的木匠不是好木匠。应接雇主的活茬儿叫应活儿,就是答应去干活,并做出时间安排。商品没有市场,只能积压在库房里,木匠没有雇主,就没有地方出售手艺,但雇主多了,要把干活的先后次序安排好,防止跑活,也防止给自己造成麻烦。
        要根据季节,气候,活茬儿的大小,活茬的缓急,雇主的脾性,自己的技术能力和完成工作的速度,以及其他许多情况,当时给雇主一个满意的答复,保住自己的业务不流失。前面说过,盖房子是农家的大事,是季节性较强的工程,就要优先其他零活,总不能大好春光先做零活,把木架活儿拖到雨季。再者,盖房子做木架本身就是大活儿,而且后边还跟续着门窗妆绣和可能的家具制做。一份这样的活要顶若干份零活,丢了很可惜的,总要优先安排。对娶媳妇添家具的,要根据结婚的日期,工作量的大小,完成的速度,油漆的干固时间等,做出安排。有时,男方按计划备齐了一切,女方突然提出要做一件什么器物,并以不结婚为要挟,男方只好照办。类似这样的活茬儿,必须先做,可象排队买东西“加塞儿”一样,加一份活,其他雇主一般都能理解,礼让,既理解加塞儿者的特殊情况,也理解木匠的苦衷。
        手艺好的木匠应接的雇主也多,干着张家的活儿,李家又来请,东村的活儿还应着,西村又来催。活总要一家一家的做,暂时去不了的,只能先应许着。正常情况下,应该是先应的先去,但又怕后来的雇主等不得而另请别人(俗称跑活儿)。可以有意地把后来者往前排,以安其心,但不能说的很死,要留有余地。解放前,有钱盖房子的人家很少,一个村子一年中有不了三家几户,零活也不是很多。那时木匠也少,周遭若干村落只有几个木匠,太多了社会供养不起,所以木匠的活动范围也大,有时要背挎着工具步行几十里去雇主家。不要怕辛苦,怕跑路,不要把一个村里的活都集中干完了再去另一个村子,总要留个尾巴等回来再收拾。不然离开的时间长了,人们会把你淡忘后,去找别的木匠。
        解放后,尤其到了七、八十年代,盖新房的相当多,零活也相应的增多。木匠的人数也逐渐多起来,几乎村村都有,有的村多达十几个。木匠的活动范围也小了许多,多在附近地区做。不会应活儿,不仅跑活儿,还可能伤雇主的面子,伤熟人的面子。
        有时应活儿也看雇主的脾气秉性。善者不争,好商量,只要理由合理,在同样的情况下,他会把先机善意的让给别人。木匠这样做的确有些不公,实在是竞争机制使然。
        应活儿,必须考虑到自己完成工作项目的能力,考虑到工作的难度和风险。难度大,会把工程半途搁浅,有损名声。风险大,弄不好会发生事故,危及人身安全。但难度大风险大的活,干好了,可大大提高知名度,扩大影响,从而增加业务量。
险活儿---抽梁换柱
        “抽梁换柱”即是风险较大的活儿。换柱尚可,抽梁尤甚。房子整体都很好,偏偏一架明柁出了毛病,柁下支根柱子,即可解决问题,但室内将失去宽敞和美观,给生活带来不方便。雇主肯定不满意。唯一的办法,就是不用拆去房顶,抽出旧柁,更换新柁。要逐根把二排房檩连同房顶一同顶起,使其刚好脱离与柁的接触,下面用木头临时支住,然后把柁拆散,最后把柁抽出,新柁先已备好,随时换上。在狭小的空间里,调换沉重体大的柁梁,过程十分危险,弄不好房顶会塌下来,在屋里干活的人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。这样的活儿,雇主请谁去,也是论工日付工钱,并不因为危险大而多付钱。木匠也不会因风险大而多讨。为什么?没这个规矩。
       这种活儿,在一个木匠的活动范围内,多少个村庄,几十年时间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。绝大多数的木匠一辈子都不会遇到,不要说干,就连听也听不完全。遇到了,最好不要退缩,退缩就失掉了唯一的一次实践机会。怎么干?全凭自己的知识技术积累,才智和胆量了。
        大凡木匠活儿,都有一定的技术原理和施工程序,只要设计好操作步骤,按部就班进行操作,安全顺利地完成施工是不成问题的。
做活要灵活
        木匠吃的是百家饭,干的是百家活儿,什么样的雇主都有,什么样的活儿都能遇到。雇主们根据自己的需要,向木匠提出某种技术要求,是正常合理的。在雇主眼里,凡是用木头做的活儿,木匠都应该会干。作为木匠,也应该认为,凡是用木头的活儿都应该能干,即使以前没干过,甚至没见过的生疏活儿,也绝不要轻易说出“没做过,不会做,做不了”,总要千方百计,想方设法完成它,使雇主满意。以前的乡村盖房全是立字柁,木匠们熟之又熟。后来公家盖房要用人字柁,因为他的跨度大,室内空间大,更适合办公、开会或者做厂房。那时的乡村木匠,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活儿,但经过细心琢磨,大胆实践,终于闯过了这一难关。当然,木匠特有的傲气,也同时得到了强化。
        “活----活”,师傅常常对徒弟说,头一个“活”,是活儿的意思,指的是眼下正干着的活儿或以后要干的活儿。第二个“活”,是灵活的活,只要不是特别特殊的技术活,都可试着干,关键是开动脑筋,多想办法,这条道走不通,可再试别的办法,不能一条道走到黑。
         “旧活---就合”。在修缮旧房旧物时,不要死板地按旧有样式,绝对复原,灵活的变更,大概恢复原状就可以了。
         “一个木匠,半个先生”
          一个好木匠,不仅应当心灵手巧,又快又好地做出各种木活儿,还要留心与本业有关的当地习俗,知晓民间的传统做法和讲究,以便更好地为雇主服务。雇主自会报以感激之情。
         “一个木匠,半个先生”。木匠一生,参与修造建筑颇多,积累了很多经验。乡村人盖房子,大多要请风水先生看一看。在具体施工中,雇主对一些临时遇到的问题,还可能产生疑虑,木匠应按照当地的习惯和风俗,利用“先生的”知识道理,给以启示和解释,扫除雇主的疑虑,同时提出解决的办法,供雇主参考。这就要求木匠具备一些“先生”的常识,适时而用。尤其在房柱高度,门口位置,后窗朝向等木匠直接施工的事情上,更要按规矩做。木匠与雇主之间,虽然有“拙匠人,巧主人”的处事关系,但也不要一味顺主,至少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办法,尽可能地说服雇主,避免发生四邻纠纷。这是木匠应有的职业道德,对人对己都没有坏处。
        风水先生有择定手段,“半个先生”不可忘了建议责任。雇主常会听从木匠的启示,采纳他的意见。简单地把雇主的疑虑斥为迷信,不但解决不了问题,还会使人反感。不负责任地劝以“信则有,不信则无”,只能加重疑虑,让人忐忑。
        对一些忌讳,也不可不注意。如,提前为老人做出的寿材(棺材),必然要存放起来。木匠做好之后,随手捡几块废木头放进空棺内,因为有人认为棺材空着肚子有进食的欲望。存放时,要大头朝里,小头朝外摆放,因为棺材在用时才大头朝外。有时雇主对这样的忌讳不甚了了,木匠提个醒,可免事后有人埋怨和非议。常情,人在运气不佳时,会寻找和发现出许多造成不佳的原因,并想起和怨恨当时做事的人。
出师
        总之,木匠学徒三年,耳闻目睹了木匠施业的过程,学会了所有工具的使用,学会了许多木活的制作技能,明白了许多从事这一行业的道理,为满师后独立开业打下了基础,但是,要开创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        学徒满师,叫出师;对师傅来说,叫出徒。学徒满师后,有两条路可走。一条是继续留在师作,在师傅的统带下,过安定的日子,可免四处奔波,独自张罗开业的烦恼。但是,有得必有失,在工钱收入上,往往被师傅“糊涂”去若干。这对于苦熬了三年零一节,满师后打算成家立业的人,难免不生怨气,情绪和言语中又不能表露出不满,不敢怒也不敢言。寄人篱下,只能忍气吞声。时间久了,师徒之间就会出现感情别扭,徒弟对师傅失去了信任,以后一旦离开师作,轻易不与师作搭伙。虽然逢年过节照常去看望师傅,但那已经是两回事。
        另一条路,是满师后马上离开师作,去开创自己的天地。万事开头难,以后的路怎么走,心中空荡荡一片茫然,孤零零怅然无助。
又一个约定与现实
        首先要添置工具。学徒时使用的工具都是师傅的。当初师徒约定中有一条,出徒时,师傅送一套工具给徒弟,既表示对徒弟的关爱,也内含你已学成,可以独立工作离开师傅了,所以,离师时,师傅客气地说“把你常用的斧子带走吧,其他工具你看着拿吧”。所说的其他工具,多是平时大家共用的,只有一套,你拿走了,师作没的用,所以不能带走。师傅又绝不会花钱另买一套送给你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工具,主要分两种。铁制的“刃子家伙”,如斧子,锛子,各种凿刀,刨刀,各类锯条等,需花钱购买;木质的,如各类刨床,各种尺,以及锛苫子,锯梁锯拐,墨斗等,都是自己制做。学徒三年多,徒弟已经学会并制做了各种类型的木质工具,但刃子家伙很少,必须添置齐全。买工具需去城里,小地方虽也有卖,但品种不全。现如今,五金商店很多,木匠工具容易买到,即使去城里专营店买,乘公交车或打车都很方便。过去交通不便,进城只能步行,早晨起五更,顶星星摸黑出发,晚上顶着星星回来,来去要走二百多里路。
帮作
        配齐了工具,去哪干活呢?出师前不可能应接下雇主,雇主也不可能知道你已离师,就立即去找你做活儿。离开了师作,就等于失了业。现在的人都知道利用广告的形式招揽和扩大业务,但木匠不可能到处吆喝去找雇主。木匠是坐庄买卖,只能等雇主找木匠。唯一的办法是投靠他人。寻找可能需要帮手,又乐于助人,最好是挑单单干的木匠,提出帮作的请求。若能得到允许,就可跟着他一起干活儿了。不然只好再找别人。平常人尚知道求人难,手艺人大都傲性很强,求人时更觉为难。无奈,为了生存,只能舍去脸面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能有一个好搭档,如同交上一个好朋友,那是他的幸运,福分。前面说过“一个木匠不算木匠”。耍单的木匠也需要有人来合作,尤其是年近中年的木匠,还可借重初离师者的年轻力壮提高名声。
        只要搭作成功,就能开展职业。干上一段时间,在地方上有了影响,逐渐地就有雇主找上门来,自己也可应些活儿,扩大伙伴的业务,给伙伴带来效益。随着时间的增长,在乡民中的名气也逐渐大了起来,在人们的心目中,终于是位“师傅”了。
        帮作是个过渡,完成过渡,也铺就了木匠生涯之路,以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木匠了。他对在困难时帮助过自己的人,一生都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。
“二把刀”
         “二把刀”,是指不具备某行业的深层技术,仅知皮毛的人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行业的“二把刀”,实在算不得木匠。这类人中,有投师干了一年半载,后因种种原因辞师而去者。有虽经师学徒,但实在缺乏天份始终未学成者,也有喜好木匠这个行当,不投师,靠自己的聪明摸索到一点门道的人,他们能使用工具,但不精熟;经历制作过程,但不知其所以然,仍不能独立完成制做,即使做了,也达不到标准。技能和修养长期停留在初期学徒的阶段,总达不到一个成熟的师傅水平。
        雇主们不可能直接雇请他们为自己服务,所以他们没有独立应活儿的机会,只能在真正的木匠带领下,受支使,干些现成的工具活儿。
        有的时候,木匠们活儿多很忙,尤其是先期活,为了把控后续制做,不得不找人帮忙抢活。如,春季里打造木架,雇主本想雇请某木匠,又顾虑他人少活多,忙不过来,若专等此人,必要很长时间,季节不等人,弄不好会拖到雨季,给建房带来很多不利和麻烦,只好另请他人。木匠深知此情,为给以后的业务打下基础,于是找人帮忙,抢做木架活。好在木架活不是很精细。这样,二把刀们就派上了用场。有时拉大锯一类的活儿,也找他们干。设计和掌尺他们不行,简单的糙活儿总能顶个人。
        活儿干完了,木匠会婉言辞去他们,虽是打短工,干力气活儿,他们却也乐意和木匠一起,享受一阵子师傅待遇,总是美事一桩。
三类木匠
        如果一定要把木匠分个档次,那么师承好,悟性高,能够遵从行业规矩的,大概要算是一流木匠了。他们心灵手巧,手艺出众,职业知识丰富,干活出力,又能与人为善,在乡民中有很好的口碑。其次是平平者,他们人数较多,似乎永远停滞在原有水平上,职业知识不足,业绩平平,进步缓慢,能应接普通的大路活儿,文化水平低限制了他们的钻研空间。还有一类,他们的名气很大,多以不雅的绰号为人所知,先天知识不足,陋习却在众匠之上,这类人大多是半路出家者或者中途辞师者,依着自吹自擂,自捧自夸造成的效果,也能寻些雇主,三天打鱼,两天晒网,雇主们常常在事后后悔自己的选择。
矛盾的选择
        平时各自分散串乡做活的木匠们,有时遇到大工程,必须若干个小组集中起来成大作儿。这是学习和提高技艺的场所,也是显现技能和出名的机会。平日里,谁有多高的技能,无从比较,只有在大作儿里,才显得出来。
         “鸟入丛林,匠(怕)入作”。为眼下也为以后在行业中占有一席之地,木匠们在大作中都不甘落后于人。于是八仙过海,各显家艺,有意无意地显露一手,显示自己的专长,以赢得同行们的佩服和认可,至少不能被同行看低。
        手艺再好的匠人,也不会是全才,总在某个方面或某项操作技术上逊人一筹,有了比较,也就有了高低优劣之分。平日里孤傲的性情,在大作中也变得温和谦逊,只有不知天之高地之厚的那类人,仍自高自大,招人生厌,最终落得个让人嘲笑的结局,恨恨而去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的心态,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矛盾的。带徒弟,既要教他,又要留一手;同行之间,即是竞争的对手,又可能是搭作的伙伴,对技艺不懈的追求,却对本行感到厌倦;常自我欣赏属于上九流,也认可不过是伺候人的;总说“掇泥匠,不拜佛”,却又相信因果,敬畏神灵。对于入大作,是既希望经多见广,经事长智,提高自己,又不愿在作中受贬比。
入大作的机会是很少有的,因为形成大作的大工程是很少的。
技术的保守
        师傅的专业素质,很大程度上局限着徒弟的水平。跟多高的师傅,学多高的手艺。只有广泛的接触各路匠人,能者为师,不耻下问,才能大长技能。
        但是,木匠们在技术上相当保守。这可能是所有技术行业存在的普遍现象。“一招鲜,吃遍天”。说的是一技之长的重要,直接关系到行业中的名气,关系到自己的生活来源。技术好,名气大,雇主就多,木匠们走村串乡耍手艺,不过是为了谋生活。
        学徒期间,只要勤学好问,为师者多有问必答。就是其他木匠,对学徒的求问,也不好拒之不答。但是,一旦出师独立,再向人求教,得到的答复往往是含混不清,或答非所问,既不伤害情面,又保守住技术。有得干脆笑着回答说“不知道”,让人无法再开口。
        “艺人独”。木匠们常自叹道:“唉!艺人独啊!”。话语中既抱怨他人的保守,同时也为自己的保守开脱。“同行是冤家”,是几乎所有手艺人共同认定的道理。
         从事了木匠行业,就与所有同行产生了竞争。争雇主,争活茬儿,争市场,争生存。竞争中,技术是竞争的力量,谁掌握的技术多,技术精,谁的竞争力就强。手艺好,活茬儿多的干不过来。手艺差的,活茬儿往往接不上。
“宁教一手,不教一口”
        “教会徒弟,饿死师傅”。由于竞争厉害关系的存在,即使在师徒之间,也存在“宁教一手,不教一口”的现象。因为今天的徒弟,就是未来的师傅,独立之后就是有限市场中的竞争对手。“教一手”,因师徒名份在,师傅不得不教给徒弟一种技术手法,但往往留下了“一口”。“宁教一手”,一个“宁”字,准确表达了传艺者的心态。
         “一口”是什么?是多年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理论,具有普遍指导意义。呈押韵顺口的谚语形式,内含深刻准确的技术知识和事理,一语中的。
        例如,板材粘接要用鳔胶,膘汁的粘稠度关系到粘接效果,关系到器物的质量。怎样掌握膘汁粘稠度,什么情况下稠,什么情况下稀,靠什么定标准呢?师傅看过鳔锅里的膘汁,说“哎呀,稀了,再熬稠些吧。”有时,师傅说:“太稠了,再加些水吧。”徒弟照办了,但始终懵懂,不明个中道理。于是,师傅说,熬鳔胶要“冬流夏稠”。只这“一口”,让人豁然明白了用鳔的道理。再加上板材干燥,板缝严实,这样粘接的板面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不开裂。
        现如今,粘接用胶不仅品种多,而且使用方便,不用熬制。但在过去,这“一口”就是技术资本,是施业的实力,当然也是不轻易外传的秘密。
        又如,做碾子的木框,看上去很简单,但技术要求却不低。安装好的碾轱辘,推动起来运转应当轻快,秘密在哪里呢?在碾脐和碾窝的间隙上,“一分轻,二分重,三分脐儿推不动”。没人教这“一口”,那么做碾框的人,永远不能准确使用这个技术标准。
         木匠们有时在一起议论,你留一手,我留一手,如此代代相留,到最后时,岂不一手全无。有些使人担心。但木匠这行当,千百年来,照样存在,并未断绝。
         其实,匠人对保守的对象是有选择的,对自己的子弟是倾囊相授的。木匠行里也讲究子弟班。儿子跟着老子学艺,老子唯恐儿子技术不济,不如人,岂能再留一手。哥哥带弟弟从业,将来肯定是一个作伙里的人,不教会他,以后一起干活时,还得自己费力,情义上也过不去。对心地善,人品好的徒弟,师傅喜欢他,也不会保守。况且“有状元徒弟,没有状元师傅”。在师承的基础上,只要虚心好学,勤于钻研,人品端正有人缘,即使不是子弟班出身,也同样能学到更多的技术和知识。悟性高的,还能开发出新东西,或为佼佼者。
不光彩的“偷学儿”
        由于互相保守的原因,使得偷学他人技艺,成为行业中的一种陋习。“偷学”在行业用语中含有很大的贬义。一贬得到技艺的方法不光明,二贬得不到技艺的真髓,用时达不到标准,漏洞频出。同时也有对偷学者的人品的贬斥责备。
        学艺人见艺学艺,而后模仿演练,确实是一个快捷的学习方法。师傅把技能演示给徒弟,让徒弟看到操作过程,从而完成授艺。如果徒弟只顾低头干活儿,不留心师傅的示范,就是徒弟的问题了。有的木匠为显示自己的技能,露一手,也会有意无意地送人一招。有的木匠特意请人吃酒,酒酣意浓时向人讨教,被请者觉得情短,还人以艺,教人一手,学者有心,教者乐意,明正授受,与偷毫无关系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们在业务上的竞争,使技艺成为重要的筹码。一方面要保守自己的专长技术不使扩散,一方面又想得到新的技能提高自己。直接问人求艺多获不果,而偷学却常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。
        偷学者与被偷者往往是搭伴在一起干活的人。乘人不在,偷看他的木活儿实样,“啊,原来是这样”,恍然大悟。即使不在一起干活,只要能拉上关系搭上话,便可借串作聊天去看他人的操作过程,见艺学艺。
        另有一类,不会装会,使人误以为他已掌握了某种技艺,没必要再对他保密,从而演示了制作过程,结果受骗上当,被人学去了技艺。这种骗艺最没德行,拿去了人家的东西,毫不领情,毫无愧意,甚至自庆得逞,得了便宜还卖乖,只能让同行人心冷,疏而远之。贼人偷钱财,被窃者对偷儿愤恨至极,常常是咬牙切齿。艺人们对偷艺者,心中虽也不快,但不至于大恨,虽不赞赏,也不深怨,听之任之。
木匠不亚于中等文化人?
        著名演员赵本山在小品剧《我想有个家》中,对木匠有一笔形象而传神的描画,道白“四级木工相当中级知识分子”后,立刻沾沾自喜,神采飞扬,颇为自负。
        工人的工资实行级别制,从学徒工开始,最高为八级。虽是工资级,也可说明工人的综合实力,四级工应是老练的工人了。四级木工也应达到了一个成熟的师傅水平。“相当中级知识分子”,虽是艺术笑点,夸张,但比喻确是恰如其分,恰到好处的,说中了木匠的一种心理。乡村的木匠师傅们虽然没有工人那样的级别,但他们的确认为自己的知识和修养不亚于中等文化人。
        几十年前的普通农民,生产生活的范围,主要是家宅和田地之间。据说,在偏僻的农村里,甚至有老妇自嫁来后,再没走出去过。应该承认,在那时,木匠由于长年外出做工,活动的范围广,相与的人多,经历的事多,并且手艺人中愚笨的人少,大都善于学习和接受知识,他们的素养要高于一般人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虽然是体力劳动者,文字水平低,但言谈举止,仪表形象不粗俗,待人接物,有情有理。他们讲究外表干净利落,看不惯不修边幅;讲究站有站相,坐有坐相,站着不能拖腰拉胯,坐着不能身歪体斜;讲究吃相,年轻的学徒可以狼吞虎咽,为师的不能有紧吃大嚼的饥迫样,嘴巴不可发出让人讨厌的声响;言谈风趣,但从不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,绝无低级下流话;讲究衣不露体,大热天照样穿长裤,甚至不挽起裤腿,任凭汗流浃背,也不赤膊光膀子。等等。自尊,自爱,自贵,培养和树立良好的手艺人形象,是他们从学徒开始就努力修习的功课。
自傲的深处是自卑
        木匠的性格大多直率,说话做事直来直去,不绕弯子,可以说,朴实无华是他们的作风。但人们总感觉与木匠相处不易,总觉得有一面无形的盾牌挡在面前,尤其是木匠同行之间,这种感觉更明显。在木匠随和而又严肃的仪态中,有一股独特的高傲气,以防范戒备方式表现出来,既不拒人千里,也不过分亲近。
        旧时的观念,把社会行业分为上九流和下九流,木匠们因工匠属于上九流而引以为荣,为不屈居人下而自豪,为受到社会的尊重而骄傲。木匠们因为自己拥有人人有用的一技之长,绝不会主动请求雇主的业务,相反,是等着雇主慕名上门来“请求”自己去做活,雇主本是主人,但此时似乎没了主人的硬气。这种地位的倒置,也加重了木匠们位在人上的心理。乡人和雇主对手艺人的热情和优待,由来已久,经久成习,这在客观上更增强了木匠们的优越感,成为助长他们傲气的温床。木匠们为享受到别人尊重而得意,然而,木匠们在骄傲和得意之余,常常顾影自怜,长年背着个家伙斗子,走东村去西庄,出张家进李家,早出晚归,辛辛苦苦,为了什么?不过是为了生活混口饭吃。受到优待,是雇主的客气,是多年沿袭下来的习惯,是要用优质服务回报人家的。归根到底,不过是靠手艺和力气伺候人罢了。他们没有忘记这个行业的性质,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。他们学成了这行手艺,没有其他选择,只能沿着这条生活道路走下去。他们在矛盾中生活,既有骄傲的资本,也有被看不起的原由,于是与人相处时,总是处于戒备状态,非常敏感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们常为了不值得的小事较真,为几句无足轻重的话语发生口角争执,甚至翻脸伤和气。他们总爱把自己放在至高的位置,要求得到别人的尊重。自尊,自褒,自傲,自负,几乎是他们每个人的心态和脾性。他们喜欢听褒奖话,尽管褒奖中多有恭维。他们把对别人的褒奖也认为是对自己的贬低。他们容不得当面批评,甚至把善意的批评也当做贬斥,把良好的建议当作嘲讽,予以抵触或反唇相讥。他们认定“艺人相轻”是祖辈相传的真理,悟不出艺人相捧也会带来益处。有时差错就摆在面前,也要强找理由进行辩解。绝不心悦诚服地承认错误。他们顽强摆出师傅的架子,认为这样才有尊严。此时,徒弟常常是替罪羊,把错误推在徒弟身上,当众训斥一顿,既解脱自己的窘境,又在人前树威立尊。
人自尊、自爱本是好事,有一点傲气也无可厚非,但木匠的自尊心太强,强的老虎屁股摸不得。
        尽管“四级木工相当中级知识分子”,尽管他们努力完善自己,但木匠终归是木匠。行业特点决定了他们的气质和形象。
木匠也有沮丧时
        平日里,木匠们总能受到雇主们客人般的招待。虽不是嘉宾贵客的待遇,但茶饭热情,语言亲切,至少让人置身于欢快的气氛中。然而也有大煞风景的时候,不是主人不热情,实在是热情不起来。
         有一种活儿,没的商量,只要找到头上,木匠立马放下手中的活,赶往事主家,原先的雇主决不阻拦,只需打个招呼就行。这种活儿就是赶制棺材,也叫赶热活。有人去世,没有现成的棺材装殓,只得赶紧赶制。
        过去,家里有老人,孝敬的儿女都会提前把棺材做好,找地方存放起来,以防临期着忙。老人也愿意看到自己在未来那个世界的“房子”。棺材也叫寿材,听起来有些喜气。老丧为喜。有的老人寿数长,寿材存放多年后,陈旧走形,不得不拆开重新做过。如果提前没准备好,人去世了,只好临时现赶。常是好几个木匠,从各处集中到事主家,昼夜不停,直到做成为止。
        这样的活儿,每年都有几次。加夜班更是常事。木匠们叫“打夜作”。打夜作是要加工钱的,就象现在加夜班拿双份工资一样。现在打工最多承包计件形式,多干多挣。过去木匠做活几乎全是按日记工,绝少承包。木匠总觉得有力气没地方卖。打夜作虽然仍按日计酬,但白天黑夜都干活,有双份收入进项,可以说发了一点“灾难”小财。但这个钱可不是好挣的。首先,在夜里干活,虽有照明,但明黑天不如暗白日,总不及白天光亮,不得眼,容易出红伤,不安全。干活时要处处加小心。木匠给私人家干活,是没有劳动保护的,出了红伤事故,只能自己歇息治疗。更让人不得劲的,是干活和小歇的环境不佳。有的死者在屋里停尸,木匠在屋外院子里干活。乡村习俗死者生前好友和亲属后辈,闻知丧讯,都要赶来祭奠悼念,在死者灵床前烧化纸钱,并放声一哭,以示悲痛。守灵的亲属也不时地嚎啕一阵,为的是召唤死者灵魂不要远去。空气中时时弥漫着呛鼻熏脑的烧纸气味,阵阵哭声震颤着灯光惨淡的夜空---凄戚阴晦的气氛笼罩着整座院落。有的丧家屋子少,木匠吃饭时要进到屋里(工间歇息绝不进屋的,即使是冬天,也在院子里喝水小歇),床上躺着死者,尸身上蒙盖着被子,屋里有一种特有的气味,不知是尸味还是烧纸味,或是二者的混合味,使人呼吸憋闷不畅,心蹙胃翻。木匠干了半宿活儿,无奈饥肠需要充填,于是大家闷了头吃饭,很少说话,若在平时,几个木匠聚在一起,少不了天南地北,趣事新闻地山侃。而此时饭食似乎变了味道,人也没了胃口,木匠大多吃不好,草草了事。有的守灵者,该哭了就要哭一哭,不管木匠正在用饭,尤其第一声起哭,冷不丁响起,更深夜静,着实让人心颤肝抖。木匠们个个神态木然,面色凄苦,语言空乏,口气唏嘘,没有了平日里“师傅”的神采,没法再端“师傅”的架势。无奈,他们从事了这个职业,赶上什么算什么,他们此时,不过是亡者冥去的送行者。骄傲的师傅们也有神情沮丧的时候。
拙匠人,巧主人
        木匠给人做活,并非完全独立做主,随心所欲,有时会直接受到限制,不能彻底发挥专长。与雇主意见相左,是经常发生的事。按照“拙匠人,巧主人”的施业原则,最终只能遵从雇主的决定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雇主们的脾气秉性,以及对木活加工技术的认知程度,大有差异,但他们是主人,这一点是相同的。主人有决定权。
        有的雇主,雇过或多次雇过木匠,或比较了解手艺人的职业作为,相信他们的业务能力和人品,也理解他们的苦衷,经验教会了他如何选择被雇者,他特会处理与被雇者的关系。在交代过工作的内容、样式和标准后,放心地让人去干,他不以主人自居,用建议的方式提出意见,用商量的口气提出要求,更多地听取木匠的意见,考虑后,尽量采纳。他要与木匠一起共同做好自己的事情,结果是达到了目的,还建立了友情。双方皆大欢喜。
        有的雇主,对木活的施工技术,缺乏了解,他以主人的身份坚持己见,对木匠提出的意见,漠然置之,不予重视。好象木匠是在故弄玄虚,无中生有,添麻烦。木匠虽然很为难,但也没办法,最终仍要听从主人的决定。这种情况下,难免不出问题。曾有一房主,盖房做木架时,木匠根据多年的实践经验,对其中一根看似粗壮的明柁柁料提出异议,几次建议更换。雇主先是疑惑,而后不置可否,最后否定了木匠的意见。房子建成后,柁体果然承不住房顶的沉重压力,发生断裂,不得不重新更换。房主损失了财力,木匠也损失了名誉,因为外界人不知内情,只知柁是木匠做的,不知木匠当时有建议。结果是双方都不满意。又有人打做家具,坚持让木匠使用半干的木料,家具做成后,发生走形。事后,雇主不提起木匠曾反对使用湿料,只怪木匠手艺潮。对这样的雇主,木匠最是无奈,正确的意见遭到否定,施工又不能因此半途中断,只能听之任之。
        还有个别雇主,因了他是主人,似乎木活知识比专业木匠还专业,要木匠这样做或那样做,使木匠干也不是,不干也不是,放不开手脚。这样的人,大多爱挑剔,对做成的木活,看这里不行,看那里也不好,简直一无是处。最后,活儿干完,不欢而散。“拙匠人,巧主人”,对这样的雇主,木匠只有忍耐。
         都说“做事不由东,累死也无功”。却不知,事事全由东,问题由此生。为难的是手艺人。
         木匠与雇主的关系,在劳务存续期间,基本处于被支配的地位。向雇主提要求,看上去很象在支使雇主,实际上是为了完成工作的需要,诸如提供施工的计划,所需的材料,干活的场地,以及其他什么,等等。没有(除了工钱)向雇主要求其他个人利益的权力。施工中,木匠进行的似乎是自己做主的制做,其实是不超越雇主意志范围的被动劳动。这是这种临时劳务的存续原则,这个原则在劳务关系成立的同时,也一起产生了。木匠为能得到业务和工钱回报,就必须认可这种关系,遵从雇主的意志,服从雇主的支配,之所以对某些雇主持听之任之,忍耐的态度,主要原因也是这种关系的先期存在。即使是心性高傲,脾气暴躁的木匠,尽管他完全出于维护雇主利益的一片忠心,面对雇主的无知无理,也决然不会公然对抗,更不会罢工而去。“宁和明白人吵架,不和糊涂人说话”就是这个理。木匠的好名声,在很大程度上,是在多年的随人就缘,平静无事状态下积累起来的。公开对抗雇主的意志和决定,绝不会产生良好的效果,也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,“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”,不适合认定了做木匠职业的人。
行业陋习---臭说人
        木匠们在与雇主和以后可能是雇主的人交往中,表现得谦和随顺,知情达理,在对待同行人时,却常是唯我独尊,不可冒犯。同行是木匠施业中直接或间接共事的人,搭作散作是常有的事。木匠搭作,有几种情况。帮作只是其中一种,互相间尚能生出忆念或感激之情。有时遇到大活或急活,自己人少,也要请人来临时帮忙,请的多是平日里关系相处较好的,至少是自己认为还行的人。也有由雇主直接把几拨木匠聚拢在一起的情况,若用的人少时,雇主多能征询一下头拨木匠的意见,问一问再找谁合适,若用的人多,或者合适人来不了,那就只能随遇拼凑了。这种情况,木匠也无所谓,干的是活,挣得是钱,和谁搭作并不重要,只是心里不痛快而已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临时搭作在一起时,互相谦让,待人以礼,客客气气,看着一团和气,其实各自都存有戒备心。手艺人大都头脑机敏,说话伶牙利齿,当面指斥人时,尚能顾碍情面,指东说西,指桑骂槐,或者借题发挥,含沙射影,若背后贬损人时,言辞犀利,毫无顾忌,几近刻薄。当面客气,互不干犯,为的是和气生财,顺利地把活干完,工钱挣到手,然后散作,各奔东西。有的人不等走到家,闲言烂语即起,刚才的一团和气,此时飞到了九霄云外。这种搭作不过是权宜之计,互相利用罢了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中有不少人喜欢臭说人,三句话不离本行,把同行人的事当做聊天的内容,当着张三说李四,当着李四说张三,若当着行外人,把张三李四都说到。说某人手艺不错,但脾气暴躁;说某人脾气虽好,但脑子很笨;说某人干活慢,耗工太多;说某人干活快,但质量太糙;说某人犯糊涂锯短了大柁料;说某人逞英雄锛子砍了脚;等等。然后数说自己的英雄事迹,如何解决施工难题得到雇主夸奖,如何又快又好地完成工作受到人们称赞,诸如此类。几乎所有同行都在他之下,唯他出类拔萃,艺压群匠。
        “艺人相轻”,是技艺行业一个普遍说法。木匠这个手艺人群,自然也不例外。互不服气,互相挑剔,甚至背后臭说人,揭人短,借以制造舆论,贬低别人,抬高自己。造成这种相轻的原因,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雇佣市场的竞争机制,但根本原因在于人的认识水平。酒好不怕巷子深。行业内少有大家公认的好木匠,能被认可某一方面还行的,已经是不错的了。但乡民对谁优谁劣另有分说。优也好,劣也罢,谁也没有退出这个职业,都在干着。施业市场的竞争,一方面促使人努力提高技艺,稳定自己的一片天地,也造成有些人的晦暗心理和歪风陋习。
不良的竞争
        为争得雇主,有活可做,撬活儿,戗活儿的事屡见不鲜。雇主本已约了张木匠,但李木匠偏能把雇主说动,不再专等老张,最终把活儿撬过来自己干。前边说过,正常情况下,谁干了前期的活儿,谁还接着干后续的活儿,但后续活儿常被人戗走。明知活儿是被人戗走的,也无奈其何。怨雇主吗?雇主有选择的权力,想雇谁就雇谁。怨戗活儿的人吗?怨也没用。最好是谁也别怨,今天你戗我,毫不客气,明天我戗你,心安理得。但一旦临时搭作,凑到一处时,依然老张老李,和气一团。这样的事,当面较不得真儿,只是心里的劲儿。
        撬活儿,戗活儿的人,大多是手艺平常的人。被撬被戗的也多是他们。雇主少,活儿少,不得不如此。手艺好,群众口碑好的木匠,不仅活儿多,雇主对他也信服,轻易不会跑活儿。即使跑个一份半份的,也无所谓,不在乎。所以也很少说同行的不是,撬别人的活儿。
前程不美,生活不富
        木匠从三年学徒开始,到出师后帮作(满师后继续留在师作,实质上仍属帮作),到真正成熟成名,独立施业,前后需要七、八年乃至十年或更长的时间,其间所经历的坎坷艰难,耗费的心血年华,让其本人铭记在心。每个木匠都有许多自己的故事。说起往事,常是酸甜苦辣,百感交集,但最终都为修成正果感到欣慰自豪,为最终享受到人们的敬重和物质优遇而得意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的劳动收入,说不上可观,但比起一般卖死笨力气的壮工和只有简单技术的人,确要高出许多。不仅工钱高出一大截,而且还有工钱以外的实惠酒饭烟茶。按行业习惯,除每年为旧村政会出二、三个义工外,木匠不做人情工,即使是亲朋好友,也照常给付工钱,很少有拖欠工钱追债讨账的现象,所以没有额外的收入流失。只要长年有活儿干,就有稳定的收入。以实际得到的经济利益,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是稍有余资的,至少吃饱穿暖不成问题,这在旧时,已是同样家庭人口,同等劳动力,只有少量土地的普通农民,不容易达到的水平了。
        在以工分计酬,工分值又很低的年代里,基层生产单位为了平衡这个差距,给所有小匠(木匠、石匠、瓦匠,以及鞍子匠、铁匠、补鞋匠等的总称)定出交钱买工分的制度,并伴随相应的惩罚措施。要求首当其冲的木匠,必须交出全部工钱,并规定了每月的出工天数。没有事假,伤病假,没有休息日,雨雪假,甚至打夜作也计入天数,最多时以每月的天数为准。那时一个木匠的工钱,相当于三个壮劳力的工分值。木匠深知自己的劳动价值,既要应付规定的交钱天数,又想落点剩余,真是想方设法到了千方百计的地步。
尽管木匠的实际收入高于一般人,但木匠们还是经常叹息技艺行业流传的一句格言---“艺人不富”。叹息劳作的艰辛,叹息生活的艰苦,遗憾又无奈。
        木匠心中的“富”是什么样子呢?他自己也说不清楚。既没有具体的金钱数字,也没有确切的财产标准,只知道十分辛苦的劳作和每天的收入,与富人相比,“人家每天都在享福”。
         艺人不是愚笨的人群,凭他们的心智和勤劳,为什么“不富”呢?各行业自有苦衷。就木业而言,木匠出售手艺,按工日计酬,当是主要原因。做一天工得一天薪,工钱只够维持稍微体面一点的生活,没有太多的剩余去购置产业,扩大财富,逐渐发达。手艺好,干活速度快,为雇主省几个工钱,只能赢得雇主的赞誉,提高知名度。名声好,雇主多,活茬儿多,不至于停工歇业,但决不会有额外的收入增加。
          “铁匠哼一哼,顶木匠半个工”。铁匠施业,利润含在每件产品中。多出力,“哼一哼”,多打造一件产品,利润就多一点。而木匠不论怎样多出力,也不能多记工日,多收入。他们只能珍惜每一个工作日,不歇工,顶风冒雨,甚至不顾小灾小病,坚持每天都去干活,用不损失收入的方法,达到多收入的目的。歇工,就意味着损失。然而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日出日落,即使一天不歇,又能如何!
         只专不副,不可能富起来。长年外出干活,每天早出晚归,既卖体力又费脑力,回到家里只想休息。有时回到家里,也要在心里过滤一遍今天的关键操作,检查是否有纰漏,并为明天的工作做出预想,不能安心休息。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其他什么,改善一下自己。他们从事了这个职业,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。今天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的工作,也安排好明天的收入---做工,按日计酬。对行业外的事情,隔行如隔山,不会经营。只能安于本业,苦心支撑自己熟悉的小天地。他们满足于当个“师傅”,没有到“外面”闯一闯,当个老板的欲望。
        再者,这个行当本身,就没有美好的前景,古来如此。木匠干活,人们看到的,不过是技术操作,看不到蕴含的脑力和心智。虽然有人能解决很大的技术难题,甚至发明创造,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好字---好木匠,一个好字,就是对他的最高封赏,涵盖了一切,但他不会因这个好字而晋升到什么,待遇优厚多少。技能再高,职称只有一个---木匠。没有升值的先例,包括祖师鲁班。想富,想发达,只有放弃这个职业。
        现在,许多年轻人不愿从事木匠职业,很大原因就是来钱太慢,用有限的时光换取有限的工薪,不能骤富,而且没有前途。
一个木匠的年轮
        普通人的一生,从儿时到老年,各年龄段各有特点,人到中年,最大的特点,莫过于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新鲜感。一个普通的乡村木匠,已经习惯了他的生活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归,重复地做着已经做过许多次的木匠活儿。他劳作的目的,好象只是为了养家糊口,培养孩子们长大成人。他年轻时也曾有过激情和冲动,在受到旧当权者的敲诈勒索,捆绑吊打时,愤而怒骂;在同胞的启发和鼓励下,用磨洋工的办法,应付外族入侵者的奴役,一天只刨出一小堆刨花;在烽火岁月里,他分得了土地和房屋,扬眉吐气,并真心地回报给他带来新生活的人们,成为“前方担架队”队员,与战斗员一起行动在前沿,敌人的枪弹打在脚边地里,“噗噗”地冒起土泡儿;在矿山工作中,有所发明创造,提高了生产效率,但却没有得到已经许诺的奖励。当一切都平静下来,他已进入中年,以前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。他不过是人群中的一个分子,一个不重要的分子,一个靠耍手艺谋生的人,他只是一个木匠。当他坐在雇主的饭桌旁,谈笑着呷吮杯中酒时,颇有些志得意满,而当他依靠着木垛,双手垫在脑后,凝望 着深邃的天空小歇时,神色中流露出无限的迷茫和惆怅。
        他重复着前辈木匠走过的路,为新离师的年轻人提供帮作的机会,也照样带徒弟,但新的时代,已没了旧时的过场,徒弟不再磕头认师,甚至没有行鞠躬礼,师傅不再满吃徒弟的工钱,只适当扣取些工具费。好在一个木匠不算木匠,他只当是为了施业方便找一个干活时的帮手。帮作的也好,徒弟也罢,都象石板上炒的豆子,熟一个蹦走一个。他时常一个人单干。木匠们都是这样,在不断的离离合合中渡过一生。
        除非父子班,才是铁作。人到中年,儿子们逐个长成。他没有其他奢望,只想把自己的手艺传给孩子们。操作时手把手的教,把前辈制作的实物指给他们看,把没有机会实践的技术和无形的知识讲给他们听。待儿子们都相继学成,他终于松了一口气。这是一个铁作,不散的铁作。但他已人过中年,向老年跨进了。
他不知老。靠了儿子们的年轻力壮,他可以在作中干些体力较轻的活儿,继续在木匠堆里显示自己的技能。他不愿意放弃他熟悉的生活,闲待着。直到实在感到干活吃力时才不情愿地留在家里,不无遗憾地看着儿子们结伴而去。但是,只要心有所想,他仍要到儿子们干活的场地去,为雇主当一个义务员,或把一些突然忆起的技艺继续传授给接班人。
        每当完成了一件作品,木匠总要站在它面前,着意地欣赏它,就象农夫欣赏自己秋天的收获。他为它的成功而喜悦,为世间又多了一件自己的作品而欣慰。这时,象孩子一样的纯真笑容漾在脸上,快乐发自他的心底。这种快乐因没有人能与他分享,于是瞬间之后,又被埋回了心底。木匠的心底埋藏了许多这样的快乐,当他老态龙钟,步履蹒跚地在自家院子闲步时,仍遥望着远处的村庄,忆想着那些作品,翻阅出那些欢乐。那是他一生的功绩!木匠对自己的一生,没有反省,没有总结,只有回忆。回忆磕头认师,回忆学徒生活,那是他生活的转折;回忆平淡一生中的许多亮点,但回忆最多的,甚至在最后的日子里,回忆的仍是过去的劳动场景和留在人间的劳动成果。
         木匠们以匠人的心智,灵巧的双手,辛勤的汗水,为人类的生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。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前传后继,随着人类的延续而延续。直到那一天,这人,连同他心底的欢乐,一起悄然逝去。
后话
         过去,根本没有象现在这样多的金属和化学建材,房屋建筑和用具的制作,必然以木材为主要原料。人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木料,雇请木匠来家里打做各种必需物。
         科学技术和工业的高度发展,使木材不再是打做器物的主要材料。物美价廉的木制成品销售,也使人们犯不上费心、费事自备木料,雇请木匠。终于,大批的木匠失去了上门服务的业务和机会,自动结束了卖艺生涯。只有极少数人还在艰难地维持着传统的劳作方式,随着岁月的流逝,这些人又会是怎样的前景呢?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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